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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躁动的十里洋场

  从公交车上下来,时隔一个月,再次来到这里,街上的行人明显变多了,各种各样的穿着都有,相应远处街上穿着富贵的人也变多了,就连街边的店铺和上面的招牌,都变多,变亮了。

  上海在急速变化。

  假设一下,每两张认购证制造一位万元户,总计208万的销量,扣去大户,外地人,盛海的普通小市民中一下多出来了多少万元户?

  答案是,遍地。

  钱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改变一座城市的气质,曾经繁华于民国的东方巴黎上海,十里洋场的空气中重新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

  李强没时间感怀,而是直奔王宫饭店。

  先自行办了入住,到房间,把东西放好,把钱锁进保险箱,李强下楼,去了饭店沙龙,白娉婷依然如故,妆容精致,笑容亲切,站在柜台后面。

  只是换了一身长裙。

  一切看着都很好,只是李强突然觉得,她像被绑在这里。

  “白姐。”

  “小强……我说你也该来了。”白娉婷回头,脸上笑容灿烂问“住下了么?”

  这一问隐藏的意思就是,这回估计你带了很多钱,住的地方要谨慎。

  当然,这话她不会当着来往的人面前直接说出来。

  “嗯,就住六楼。”李强答道。

  “那就好”,白娉婷放松说。

  说话间有两个完全新鲜的面孔经过,跟白娉婷打了招呼。

  两个人聊了这几句,白娉婷已经有好几个招呼没顾上回应,李强自觉挥手走开,到沙龙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计划先听听情况。

  一个包间门打开,杨礼昌远远地坐在直线墙角,向李强挥了挥手。

  只是挥手,杨礼昌所在包间人数众多,雪茄烟雾弥漫,李强没进去。

  起身打过招呼后继续在沙龙里坐了一会儿,听到了好几个超过25万一套的报价,但是没见到一笔真正的成交。

  老实说李强现在对认购证的交易价格兴趣并不大,只是听个开心而已,因为暂时根本不考虑卖。

  同样的,现在沙龙里最热门的话题也已经不是认购证,认购证固然最诱人,但是市场已经相对固化了,流动不多。

  热门的是股票,最近的股市涨得确实凶猛,在座这些炒家,几乎个个赚得盆满钵盈。

  就连端茶的服务员都不时能收到一次20甚至是50、100的小费。

  李强待这一会儿,恍惚有一种身在赌场的感觉,而且是赌客们疯狂连胜的台面,钱,因为来得太轻松,而被肆意挥霍。

  诚实地说,把任何一个人放在这样的环境里,都很难不悸动,不被调动起那种金钱唾手可得的轻狂欲念。

  “太疯狂了,一定会出问题,不然真他妈一点理都不讲了。”

  没有准确的相关记忆信息,李强只能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自己,若不然,他其实已经开始会冲动,会想,要不等第二次摇号后,投一部分钱进二级市场买点股票?

  离开沙龙,找地方吃过晚饭,回到房间,洗澡,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

  身体靠在床背,打开一份酒店备好的《上海晚报》看报,其实视线都在报纸上面飘。

  只是他实在无法集中精神,再过几天就是第二次摇号,这一次摇号有百分之五十的中签几率,意味着可以玩原始股了。

  李强低头眯了下眼睛,睁开,瞥见报纸中缝一个长方块:

  【上海市一次性拍卖37家原国有和集体商店,6家国有企业】

  下列具体地址名单。

  脏话差点直接飙出口,因为其中好几个店址,都是李强很熟悉的,未来的超级黄金位置,尤其有那么十多家位于南京路。

  再看拍卖日期,1992年10月6日。

  “来得及啊,就是不知道贵不贵。”

  想到这里,李强记忆里突然蹦出来一条相关信息:应该就差不多就这前后,有人以145万元拍下上海素有华夏第一街之称的南京路共6家国有、集体商店。

  那可是上海南京路……

  李强有点激动了。

  现在,1992年,如果是让他屯商品住宅,他不会干周期太长,资金的利用率和回报率跟通货膨胀一抵消,其实一点都不合算。

  但凡资金不是多到没有去处,他都不会做这个选择……除非有机会连地皮一起买一栋或盖一栋,那样未来几乎肯定是拆迁暴发户。

  但是商铺不一样,它是能在升值的同时,一直持续创造财富的……简直就是一只会下金蛋还会长个的钻石小母鸡。

  不能错过,管它到时候做什么生意,哪怕拿下来先租出去两年,都要拍它两间。

  一辈子不愁的机会,就看那剩下的4979张认购证了。

  李强拿出笔和本子开始分析,第二次摇号就在10月5日,而拍卖店铺以及工厂的时间则在10月7日,李强除了看上了南京路那十家商铺外,还看上了一家饮料厂,只是他不知道要拍下那家工厂需要多少资金,所以准备把认购证全部卖掉。

  按理说现在卖掉认购证的人都会后悔,因为往后还会有第三和第四次摇号,而认购证就意味着新股,这次中签的新股市场预期很高,一旦到入市时间,必然被热炒,换句话说,现在那些在二次抽签前以二十七八万价格卖掉认购证的人都已经后悔了。

  其次,上海这次拍卖的国有和集体商店和工厂,李强很确定,其中有十几处只要拿下来一处,二十几年后就得价值上亿……

  他计划中至少拿下南京路拍卖的全部商铺。

  等下次么?

  下次是什么时候,不知道。

  下次的商铺位置?不知道。

  但是下次不可能再捡漏,了解的人多了,关注的人多了,下次价格一定会被顶起来,这点他知道。

  最后,二级市场的盛海股市如果按前世记忆要保持颓势到92年底,那么会不会到第四次摇号的时候,人们已经连对新股也没有太大热情了?

  如果假设成立,认购证和新股的价格不可能不降……另外别忘了深圳还有一次认购证发行,发行量极大,资金可能往那边跑,第四次摇号会在那之后。

  综合来说,认购证肯定还是存在暴利的,这是记忆信息,不会错,尤其第三次,据说中签率还会远高于50%,但是这个暴利的度,李强抓不到。

  而等着拍卖的那些商铺,至少有十几处,他记忆明确,外加另外那家饮料厂我有信心做大起来。

  另外,时间,坚持到第四次摇号,起码明年了,现在出手还能节约几个月时间,这几个月内,把印钞机建立起来,让钱生钱,一来一回未必赚得少。

  在脑海里条条杠杠把思路捋清楚,再把承载着重生第一桶金梦想的那4979张认购证放在桌上。

  李强起身,打了个电话。

  “喂,艳姐么?”

  “哼!”对面气鼓鼓说:“你个死没良心的小坏蛋,这么久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别人了?”

  “我这不是刚开学军训嘛,这不一有空就打给你了,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啊?”李强笑着问。

  “想你个大头鬼。”

  “那好吧,艳姐都不想我,我也没什么留恋的了,那我挂了……”

  “等等,我想你还不行吗?”

  李强一脸邪笑:“那艳姐怎么想我,想我哪里?想我到什么程度?必须回答哦!”

  “……就是心里想你呗,想你……想到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对面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柳艳娇羞的声音。

  “近期不会回来,这边认购证的价格已经到了25万一套,估计第二次摇号后会更高,我准备第二次摇号后就卖掉,你呢?”

  “这么快就卖了?以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啊!”

  “这不是有了更好的项目,需要资金只好卖了。”李强也是有些不舍。

  “小强又有什么新项目?带上我一起啊。”

  “可以啊,不过你要辞了那边的工作!”李强没多做考虑就答应了,他本来就打算让柳艳过来帮忙的,毕竟他现在缺少班底。

  两人约好了时间,挂上电话没一会……

  “叮咚,叮咚……”

  门铃响。

  李强开门,两个穿着这个年代略嫌暴露的裙装,化妆,戴耳环的二十来岁美女姿态妩媚地站在门口,正欣喜地看着李强。

  两人扭头还偷偷做眼神交流,似乎很满意,拿到意外惊喜的样子。

  “你们是?”

  一个姑娘抬眼,咬了咬嘴唇,娇笑着道:“是胡总让我们来的。”

  另一个姑娘双手递上一张纸片,手写的。

  李强没接先问:“对不起,胡总是?我好像不认识……”

  “胡总说小股神你不认识他没关系,不过他是杨礼昌杨总的好兄弟,今天看到过你,想跟你交个朋友……我们俩,是,是初次见面的礼物,这几天陪你解闷。”

  姑娘说完恰如其分地瞥李强一眼,娇羞低头,双手再次把纸片递上。

  娟秀的笔迹,粗鲁的口吻:

  【兄弟,交个朋友,搞搞爽,给我写两只最涨的股票,以后就是好兄弟。】

  综合目前拥有的信息,李强迅速把整个事情推理了一遍:

  杨礼昌的朋友,走私那一块的人,因为杨礼昌在认购证上赚了大钱,眼热,跑来跟风,但是认购证市场已经固化了。还好,股票正热。

  今天杨礼昌在包间里跟李强挥手的时候,他也在,然后关上门,杨礼昌大概随意说了一句比如“我这次多亏遇到他”或类似的话,语焉不详。

  于是,这位应该没什么文化,但是十分剽悍的走私大佬,可能是直接走船的那一类,就盯上李强了。

  送女人,交兄弟,要股神写两只“最涨”的股票。

  李强把纸条递回去道:“字是你们俩谁写的?”

  “我。”其中一个女孩子点头印证了李强的判断,“胡总说他知道你是文化人,我……高中毕业,我们可以进去吗?”

  倒是正好很需要,但是,当然不行啊!

  不说这俩女的身上风尘味已经太重,李强很容易推断她们本身可能几小时前还在那位胡总身下,就是“两只最涨的股”,李强哪里找去?

  李强对这波股市没有具体的记忆信息,本身还判断,这一波太疯狂,要出事呢。

  收了,玩了,写了,跌了……对面那位“走私大佬”会不会私下里找个人把他捅死在盛海街头?

  “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小股神,其实我根本不懂股票。”

  与其纠缠下去陷入危局,不如早早拒绝,小小地得罪一下,李强认为这样反而不至于让对方动自己,强硬地,他直接把门关上了。

  两位姑娘一脸的哀怨,没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她们似乎是走了。

  李强松了口气,同时……急需洗个冷水澡,没办法他身体变态经不起撩拨。

  “笃笃。”

  又来,这回事敲门声。

  李强不理。

  “笃。”

  “……笃笃。”

  “……”

  对方很执着,但是敲门的声音很小,节奏里似乎带着胆怯,恐惧。

  李强被吵得不行,只好再次开门。

  换人了,这次是个三十好几快四十岁的,半老徐娘,身材丰腴,神情有些怯弱。

  “阿姨”又递上一张纸片,还是刚刚的字迹:

  李强在想,这样下去待会儿会不会来个六十的。

  无奈,他拿过纸条,在上面写了句话,把门关上。

  纸条上的话是:

  【胡总,你可能误会了,我真的不是什么股神,杨总的事,就是碰运气而已。我不懂股票,现在自己手上连一股都没有,给你写了,明天跌死……】

  ……一晚无事!

  隔天,1992年10月2,本就热得不正常的沪市开盘大跌,指数下挫持续不止,狂热的股民们如同通红的炭火被兜头交了一盆冷水,开始产生逆向恐慌情绪。

  与此同时,10月5日认购证第二次摇号就在眼前,更多的人,都把目光和期待放在了即将发行的新股上。

  疯狂抛售。

  一片惨绿。

  李强的原意当然不是预测走势,他的意思就一个,对不起,这活我干不了,干了要出事。

  重生以来除了认购证,他本身实际连一张股票都还没买过,在记忆中仅有的那几只神股出来之前,股神个花点点鹌鹑蛋。

  但是胡彪碇不这么认为。

  杨礼昌从认购证和股市上攫取的财富,他大概听说了一部分,有人推测说,最后可能是两三千万。

  这才多久?

  都说走私佬最赚钱,比起这个股票,还是差得太远。

  杨礼昌以前不会这个,这是他们那拨人都知道的事情,尽管杨家是他们那里的头一份,杨礼昌也很能耐。

  当时招呼打完,门关上,杨礼昌笑着小声跟身边他自家叔叔说了句“我这回说实话还多亏了外面那个小年轻”。

  声音小到大家都没听到,甚至都没注意到。

  胡彪碇也没听到,但是看到了,跑海的时候风浪里说话也是不容易听到的,胡彪碇海上半生,早年练下一项特技,看一眼口型,就能把话读出来。

  股神这个词是他最近在沙龙听来的,这年头民间到处是“传奇”。当时他就想,点拨杨礼昌赚了几千万的人啊……原来这才是真股神。

  没张扬,这事杨礼昌明显都在藏,傻子才张扬,胡彪碇假装上厕所,花钱从服务员那里弄到了李强的房间号。

  真心诚意送了两次女人,对方都没要。

  胡彪碇有点光火,他觉得男人不差钱了之后不就这点事,女人不就是嫩的和熟的,单个的或成双的……还要怎样?

  难不成要骑大洋马?

  那你倒是说声要什么色的啊!

  不过好歹小股神第二次有回音。

  “我……现在自己手上连一股都没有,给你写了,明天跌死……”

  高中毕业那位姑娘读到这里,胡彪碇觉得自己懂了,话不说死,老道啊,文化人就是喜欢磨叽,胡彪碇想着。

  他这阵子在沙龙和交易所也不是白呆的,“一股都没有”,说明清仓了,“明天跌死”,难怪清仓了。

  …………

  胡彪碇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发财的人,可是这几年,以老师身份走上仕途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同样的,文盲莽汉发财的,也不要太多。

  胡彪碇祖祖辈辈是海边人家,靠海生活,他们那一块土话叫“讨海”,其实过得很艰辛,而且危机相伴常常有人家突然某天就等不到渔船归来。

  讨海人家的孩子胡彪碇有一艘自己的船,不大,靠着他的经验技术、胆量力气,差不多可以维持一家生活。

  日子就这么平淡而辛劳的过了很多年,突然一天,有人出钱请他半夜到停在深海的大船上去接货,一次给的钱,能抵他打渔一个月都不止。

  他去了……

  头几年给人干活,胡彪碇救过人命,也差点丢过命,后来老板要踢他出局的时候,一起的有十三条船选择跟他。

  找人拜了码头,他入行了,又几年后,他有了自己的大船和门路。

  身家几百万,胡彪碇开始试着像一个大老板那样生活,抽雪茄,玩牌,花钱找那些原来肯定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女人上床,包括骑大洋马,黑的白的,白的看着好看其实糙,黑的才真滑。

  这个过程中胡彪碇遇到最难的事情是学习写自己的名字这名字他妈的太复杂了,太难了,一点都不好画。

  他想过换个名字,但是有老辈读过书的告诉他,碇就是锚的意思,你是讨海出身、起家的人,这个名字不能丢。

  于是胡彪碇咬牙学会了画自己的名字,然后就不愿意学了。

  这次他带了两百二十万跟来盛海,跟他一样因为杨礼昌才第一次碰这东西的人来了一大拨,都是他们那圈子里有些头脸的人物。

  认购证没买着,只好跟着买股票,胡彪碇如果早结算,其实还是赚了一些钱的,但是,他被挤兑惨了,在这里不比船多,也不比谁狠,比脑子……可是胡彪碇连股票名称都认不到。

  问多了,别人就嫌他烦,商量买股也不带他,他只能按捺自己在旁边硬凑。

  就今晚,偷狗佬那狗日的还当众嘲笑,说就胡彪碇那脑子,还是趁早把股票都转给他,回去跑船……

  一拨子人,大家实力都差不多,上头又有人压着不让乱,总之打也不能打,胡彪碇已经快气疯了。

  所以,现在买股票对于胡彪碇来说,已经不是单纯钱的事了。

  为什么他一再坚持要李强给他写两支“最涨”的股,为的就是出了这口恶气,挣个面子我,胡彪碇,自己选中了“最涨”的股。

  可是股神告诉他,我清仓了,明会天跌死……

  在这个时候,在这种近乎疯狂的形势下,如果换一个人,哪怕是李强本人,大概都不会信,至少不会深信。

  但是胡彪碇不一样,他从来到盛海开始,买卖的每支股票都是跟旁边听到一个名称就去买或卖的,说个数,让交易所里穿红马甲的交易员帮着买,帮着卖。

  这年头跟他一样的人有很多,菜市场的刘奶奶,捡破烂的老老王,做木匠的张二舅,糊糖饼的马大妮……都一样,买卖股票全凭打听。

  内部消息满天飞,碰两次运气后信口胡说都能换姑娘陪睡的年代。

  同样的,顶着“股神”之类名头,靠几句话左右走势的庄家也不少,这些人其实跟后来电视上的股票专家是一个路数。

  拉高做低,一张嘴能顶百千万资金。

  本就是走险的人,胡彪碇咬咬牙,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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