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柯枞应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粉色布条,随后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
布条上带着少女的馨香,伴着些微洗发露的水果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鼻端。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裤子又顶了起来。
“操……”
尖子生
午饭过后,苏软在家午休小睡了半小时,随后起床去上学。
她换了套新的校服,整个人罩在宽松的校服里,显得娇小玲珑。
眼睛上罩着一块绿色布条,依旧在脑后打了个蝴蝶结。
她一出来,柯枞应就合上手机,跟了上去。
他回去吃了饭就匆匆过来了,在小超市门口吃了一根雪糕,还跟店老板聊了半小时,闲来无事又玩了会手机,这才等到她。
他没跟得太近,想看看她平时都怎么上学的,所以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苏软拿着导盲杆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过第一个红绿灯时,她侧耳听了听,边上有个老大爷见她看不见,出声提醒她,“丫头,绿灯了。”
“谢谢大爷。”苏软乖巧地道谢,拿着导盲杆继续往前走。
第二个红绿灯周围没人,苏软拿着导盲杆等了等,耳边听了听,没听到车子的声音,她就抬步往前走。
一辆摩托车从路口拐来,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传来,一阵风似地呼啸刮过,苏软看不见,只听到车声,她停在原地不动。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暴躁的吼声,“你他妈会不会骑车?!”
柯枞应拧眉把苏软扯到跟前,对着那戴头盔的男人大骂,那男人被骂了一句,自知理亏,也没下来,打开头盔往地上啐了口痰,又骑走了。
“操!”柯枞应要追上去,“你他妈给我站住!”
苏软情急之下拉住他,整个人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柯枞应回身把人扶稳了,这才问,“没事吧?”
其实半点事都没有,那辆摩托车离苏软还有叁米远的时候就开始往边上偏了偏,可柯枞应人在后面,没看见那车偏了,只看见那不长眼的摩托车险些把苏软撞飞。
“……没事。”苏软已经听出他的声音,脑海里无端想起那句硬邦邦,身子便有些僵硬地顿在那,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柯枞应收回手,“行。”
他把手插裤兜里,站在半米开外。
苏软听到他脚步声靠后,不太确定他是走了,还是跟着她,便小心地握着导盲杆往前走了。
柯枞应一路跟着苏软,看她走进学校,跟门口的门卫大叔打招呼问好,看她一步一步迈向教学楼,沿着楼梯上去。
那根导盲杆就那样在楼梯上敲打着,一下一下,随着她的步伐,渐行渐远。
1班在五楼,是整个二中高中部最好的一个班,里面都是些尖子生。
柯枞应的班级在一楼。
整个高中部最差的班级,13班,名字都透着晦气。
他看着苏软脚步不停地走向一班,看见她进入那还没几个学生的班级,看见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随后掏出桌子里的盲文书籍,开始伸出食指去读。
他今天摸到的那只手虽然软,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却有着层薄薄的茧。
隔着后门,他倚着栏杆静静看了会。
苏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眼睛蒙着绿色的布条,嫣红的小嘴一开一合,似乎在默念着指尖的文字。
隔着距离,柯枞应都可以想象得到她出口的绵软嗓音。
他忽然想知道,这张嘴如果叫他的名字,该有多么的动听。
特别是……
压在身下的时候。
盲文书
快到上课的时间,教室里的学生蓦地多了起来,有女生往外看,不知道柯枞应在看谁,窃窃私语的脸上带了几分羞涩的笑意。
苏软沉浸在书里,忽然长发被人扯了一下,她吃痛地微微后仰,有个男生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啊~不小心~”
说话间,又拉扯了一下。
苏软等痛劲缓过去,继续低头“看”书,只是食指抵在书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她的一缕头发被身后一个男生扯住,那人一点一点,缓慢地扯着她,直到将她整个脑袋牵扯着往后,用剪刀轻轻剪断。
“咔嚓”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苏软耳里,像一颗雷,轰然炸响。
她手指顿住,整个脊背都僵了起来。
她小的时候上二年级,被后桌的同学剪过头发,那时候在午休,睡醒之后,头发就光秃秃的,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哭,恶作剧的同学只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责骂,连道歉都毫无诚意。
苏软从小到大,都没能护住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
她在这短短十七年生命中,只学会了一件事。
忍。
她机械而僵硬地用食指照旧去“看”书,耳边的长发被人撩起,她咬着牙,嘴里很轻的在读书上的字:
在他忍受着极大痛苦的这段时间里,他竟然没有产生过死的念头,这倒是一桩怪事。不幸的人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却看见地狱就在他的身后。——【巴黎圣母院】
耳旁猛地炸起一道声音,紧接着叫骂声响了起来,嘈杂的声音像潮水一样疯狂涌入苏软脑海,那样纷乱拥挤,她想捂住耳朵,却在那惊天动地的喧嚣声里,听到一道略熟悉的吼声。
“操你妈的!你他妈再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那声音落下的瞬间,苏软发现自己脸上湿了,她伸手摸了摸。
是泪。
柯枞应不过是低头回个消息,再抬头时,苏软头发都被人剪了一缕,后桌两个男同学,一边畅快地窃笑着,一边撩起她耳边的头发,准备再剪下一缕。
他根本没时间去想,苏软以前经历过什么,才会在被人剪下头发时,连反应都没有。
他胸腔里的怒火几乎冲破天灵盖,那把剪子明明剪在苏软头发上,却像是剪在了他的心上,把他那颗心都剪碎了。
柯枞应一连揍了叁个男生,直把人压在地上狠狠揍了个半死,不少同学来拉架,都被他一顿暴揍。
他打完人,气势骇人地瞪着整个班里的学生,伸出食指一一指了过去,“我告诉你们,还有谁敢动苏软,这就是下场!”
他抬脚猛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男同学,哀嚎声顿时响起。
班主任和主任匆匆赶来,到了门口,看见里面的惨像,当即面色都变了,主任认出柯枞应,沉着脸喊了声,“柯枞应!你给我到办公室站着!”
柯枞应把身上的衣服扯正,抬脚穿过人群走向正门,到了苏软桌前,他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书。
是盲文书,页面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像是针孔戳出来的凸起。
苏软察觉到他的气息,带着烟味和点点汗气,一点点钻进鼻尖。
她手指紧了紧。
却听他问,“看的什么书?”
她嗓子有些发紧,却是张口认真回答了。
嗓音软软的,带着点鼻音。
“巴黎圣母院。”
柯枞应
!”
教导主任看他还有心思跟一班那位特殊学生搭话,忍不住又吼了一嗓子,“赶紧给我滚过来!”
“哦。”柯枞应非常敷衍地应了声,拖着步子走了。
苏软坐在椅子上,耳边的声音退了潮似地全部消失,她脑海空空,只剩下教导主任喊出来的那叁个字。
柯枞应。
她以前是听过这个名字的,班里经常有女生讨论他。
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带着打架那几个同学走了,又叫了几个同学问话,最后又叫了苏软去办公室。
班主任梁玉梅亲自来带她过去,路上问她,“你认识13班的柯枞应?”
苏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半真半假的话,“中午在门口遇到过一个人,我差点被车撞到,他……救了我。”
梁玉梅大概明白了什么,这个年纪的男同学,总爱做那种英雄救美的美梦,大概是见苏软看不见有点可怜,所以想逞英雄,替她出头。
“他说你后桌的男同学在剪你头发,你知道这事吗?”
苏软停住脚,她把脸转向梁玉梅的方向。
“老师,你看不见吗?”
她开口,声音很软,却没什么情绪,细听似乎能听出一股淡淡的嘲弄。
梁玉梅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她头发后面确确实实少了一小截。
“老师会给你做主,到时候让那几个同学给你道歉……”
她话没说完,就听苏软说,“不用了,我不需要。”
梁玉梅还想再说什么,苏软又开口了,她声音很轻,却让梁玉梅哑口无言。
“老师,道歉能把我的头发还回来吗?”
办公室里,柯枞应吊儿郎当地站在那,边上是叁个被打得面部青紫的男生。
教导主任还在教训柯枞应,“别以为你爸妈离了婚就没人管你!你都多大人了?!啊?!明年就高考了,你不为你爸妈努力,你总该为你自己努力吧?!啊?!你那么聪明,但凡努力那么一点,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个德行!你看看你初中的成绩,再看看你现在的成绩!你当初在初中部那是第一名!你看看你现在!全校倒数第一!”
看见苏软进来,教导主任停下话头,喝了口茶水,冲柯枞应挥手,“去,回家叫你爸来,或者叫你妈来,不管是谁来,今天这事总要解决。”
“我没做错,没必要喊他们来。”柯枞应眼睛扫了眼边上那叁个鼻青脸肿的男生,又把目光落在门口的苏软身上。
她穿着校服,被班主任扶着进来,找了椅子,给她坐下了。
“你没做错!?”教导主任气得拍桌子,“打人就是错了!你还不承认错误!”
“那他们呢?剪头发是对的?”柯枞应扯起唇嘲弄地笑了,“欺负一个小瞎子算什么本事?”
苏软手指动了动。
班里很多人喊她小瞎子,轻蔑的,嘲笑的,或者随大流纯属为了起哄好玩。
这是第一次,她从男生口中听到小瞎子叁个字时。
心底没有反感和憎恶。
反倒是一瞬间涌出的委屈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眼眶热得厉害,只能低着头,强制压住那股酸涩。
一块糖
“主任,她头发确实被他们剪了。”班主任梁玉梅指了指苏软脑后的长发。
教导主任登时目光转向那叁个被打的学生,“你们谁剪的?主动点!站出来!”
“主任……是我……但是,是彭海递的剪刀,王晨出的主意。”一个男同学站出来,声音有点小。
“哦,所以是你们叁个合伙剪了她的头发。”教导主任板着脸转了一圈,“去,你们也把你们的家长叫来。”
那叁个男生登时一脸苦相。
“主任,我有个好主意。”柯枞应开口,也不等主任反应,直接走到那叁个被打的男生跟前说,“你们呢,把自己头发也剪一块,然后跟苏软道个歉,这事儿就了了。”
那叁个被打的学生看到他就一肚子气,碍于边上都是老师,不敢造次,只瞪着他问,“那你呢?你打了我们,也要被我们打回来吗?”
“来啊,你打得过你就打。”柯枞应摊开手,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那叁个被打的学生气得直咬牙。
主任更是气得拍桌子,“柯枞应!你给我站好!”
柯枞应翻着白眼往那一站,目光穿过众人,又去看坐在那的苏软。
明明站起来就小小一只,坐在那更显小巧玲珑,姿态端正,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腿上,脸就对着他的方向。
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偏偏柯枞应却读出她脸上的绝望。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也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可以说对现下的一切都习以为常,所以……只能接受。
在沉默中绝望,在绝望中沉默。
柯枞应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转开视线,只是垂在两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叫家长过来,然后道歉的道歉,写检讨的写检讨。
柯枞应又道歉又要写检讨,下了课还要去扫厕所。
他一脸无谓,俨然早就被罚惯了。
苏软爸妈在上班,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那叁个学生的母亲态度友好地道了歉,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再叁叮嘱,以后不可以再剪她头发。
一遍又一遍。
苏软坐在那发呆,脑子里想的是那个男生临走前塞到她手里的东西。
她怕被父母发现,一直牢牢攥在掌心。
很硬,有点硌手。
是一块糖。
还是教导主任桌上的,柯枞应当着主任的面就拿了一块剥开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吃完了,又去拿了一颗。
主任脸都黑了。
苏软被父母带回去,去了理发店给她修了修头发,洗头发时,她头低在那,把手里的糖撕开包装,放进了嘴里。
草莓味。
很甜。
修完头发,苏软被父母带回家。
她其实也不愿意呆在家里。
虽然家里很安全。
可是……
她轻轻拉开门,听见客厅里传来父母压抑着的吵声:
“把她送到哪儿?!哪个地方会对她好!?苏勇军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她要不是眼睛看不见,会被人这么欺负吗!?啊?!”
“她一个瞎子能送到哪儿去!?”
“你小点声!”
“难道要我辞了职每天守在教室里吗?!啊?!你赚的那点钱够养活我们吗?!”
“我当初就不应该……”
苏软手指一颤,把门关上,蹲在地上捂住耳朵。
眼泪却很快濡湿眼睛上的那块布条。
干什么
“老板!来瓶冰可乐!”
熟悉的声音惊得苏软从半蹲状态起身,她摸索着去开窗户,她住在二楼,向阳的房间,只是窗户很少打开。
窗户只打开一小半,那熟悉的嗓音更清晰了。
“怎么浑身都是湿的?”店老板问。
“刚被老师罚打扫厕所了……”柯枞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