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崇平帝:今既立太子,当由太子监国……
神京,宁国府,书房之中——
冬日之时,日光暖意融融,经过窗棂的轩窗玻璃,一照耀在厢房之中,颇见明亮煌煌。
甄晴修眉之下,美眸之中似有冷意涌动,道:“你真的能独善其身?兰儿妹妹和溪儿妹妹可都许给你了。在外人眼中,你和太子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不是这个,是咸宁还有妍儿那边儿的宋家不好交待。”
他现在可不仅仅是甄家,还有宋家。
甄晴轻哼一声,两道弯弯柳叶细眉之下,晶然美眸莹润似水,低声道:“今将来登基之后,就立儿子为太子,等到了将来,由你来摄政。”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是这个事。”
甄晴闻听此言,芳心多少有些羞恼不胜,近前,拉过贾珩的手,那张美艳、丰腻的脸蛋儿,似蒙上一层酡红醺然的气韵。
“你帮我不帮?”甄晴扬起一张冷艳、雍丽的脸蛋儿,嗔怒道。
贾珩道:“最近,内阁相疑于我,如何能相助于你?京营方面多调集一些兵马也就是了。”
甄晴轻哼一声,也不多说其他。
贾珩容色微顿,凝眸看向甄晴,说道:“好了,又不是非我不可了。”
甜妞儿让他帮助魏王,甄晴让他帮着楚王,这婆媳之间一手拽他一边儿的胳膊,当真是无能为力。
甄晴伸过双手搂过贾珩的脖子,秀气、挺直的琼鼻之下,两瓣莹润微微的桃红唇瓣一下子凑近而去,覆在那少年嘴上。
不大一会儿,就觉得团团温热气息覆盖而来,扑打在贾珩脸上。
贾珩面容沉静如水,轻轻推开甄晴,说道:“等会儿还要去吃午饭,别让人疑心了。”
刚才,可卿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他提了醒。
可能是三个孩子凑在一起,看着有些像了?
就这样,贾珩与甄晴轻轻说了一会儿话,也不多说其他,出了书房。
陈潇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恍如丝柳的翠丽秀眉之下,清冷剔透的眸子当中蕴藏着一抹诧异之色。
这人今天倒是知道一些分寸。
众人说话,向着宁国府的厅堂而去,围着一张桌子落座下来。
这会儿,秦可卿瞥了一眼甄晴,见那玉人的白腻面容上并无异色,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道:“王爷,事情都谈完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都忙完了,饭菜都做好了吧。”
秦可卿嫣然一笑,轻声说道:“就等着王爷了。”
贾珩说话之间,落座下来,抱过一旁的女儿贾芙。
众人说话之间,就开始用起一碟碟饭菜。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明丽的嬷嬷面带繁盛笑意,说道:“王妃,兰姑娘和溪姑娘来了。”
屋内众人,皆是转头看去,只见甄兰与甄溪两人一袭朱红裙裳,一个着蓝色裙裳,快步进入厅堂。
甄兰已经是侧妃,平常在衣物和装扮上,也渐渐倾向于雍容、华美之态,只是终究是年岁尚浅,眉眼冷清乃至略显刻薄,撑不起这样的华美妆容。
甄兰语带嫣然之笑意,轻轻唤了一声,道:“姐姐,你来了。”
甄晴修丽双眉之下,那双清冷如虹的目光闪烁了下,凝眸看向甄兰,弯弯如黛柳眉之下的美眸,莹润微微中似沁润着明净笑意,说道:“兰妹妹,再过几天,二叔就该到京城了。”
这就是她甄家的两朵金花,如今又是一位王妃,虽说是侧妃,但也是王妃之尊。
当然,在一众姊妹当中,就属她位份儿最高,她如今是太子妃,将来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女人的攀比和炫耀之欲,在任何时候都存在。
甄兰落座下来,细秀而弯弯的柳眉之下,粲然如虹的明眸晶莹如水,柔声道:“姐姐,太子姐夫那边儿要进宫举行册立大典了吧?”
甄晴笑了笑,道:“嗯,后天就进宫操持此事。”
甄兰修丽双眉之下,狭长、清冽的眸子似有几许莹莹波动,说道:“姐姐这过来寻王爷是做什么?”
甄晴点了点螓首,笑了笑说道:“是有些事儿,刚刚和你家王爷说了。”
丽人说着,嗔白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头满是责怪之意。
这个混蛋现在却是一点儿忙都不肯帮。
众人落座下来,开始用着晚饭,此刻,几案上满满当当放着一碟碟菜肴,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贾珩这会儿,轻轻抱着自家女儿,就近用着碟子中的饭菜。
“爹爹,我要吃那个。”怀中的小萝莉声音软糯、酥软,颤声说道。
贾珩笑道:“爹爹夹给你吃。”
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菜丸子,放在小萝莉的碗里。
小萝莉轻哼一声,吃的欢实。
“慢点儿,别烫着了。”一旁的秦可卿脸蛋儿上蒙起甜蜜的笑意,叮嘱说道。
这边儿,茵茵舔了舔嘴唇,也向一旁的甄晴扬起粉腻嘟嘟的脸蛋儿,指着刚才贾芙吃的菜丸子,说道:“娘亲,我也要吃那个。”
“娘亲够不到,让你干爹给你夹。”甄晴点了点头,温声道。
哼,都是自家的女儿,为何厚此薄彼?
待用罢饭菜,甄晴没有多做盘桓,带着嬷嬷返回楚王府,而女儿茵茵则是留在宁国府上,和贾芙在一起玩耍着。
待众人散去,贾珩也抱起茵茵,嗅闻着奶香奶气的萌娃,轻笑了下,问道:“茵茵,想干爹了没有?”
终究都是自家的女儿,心头的疼爱可想而知。
茵茵扬起那张粉腻嘟嘟的脸蛋儿,声音萌软说道:“想啊。”
贾珩笑着抱着自家女儿,说道:“等干爹什么时候有空了,给你叠千纸鹤好不好?”
另外一边儿的秦可卿,落座在一旁,抱着女儿贾芙,笑意盈盈看着两人互动,心头狐疑更甚。
直到傍晚时分,贾珩将茵茵抱给嬷嬷,目光莹润剔透,凝眸看向秦可卿,道:“可卿,天色不早了,咱们去一同歇着了。”
两口子说话之间,离了厅堂,向着厢房而去,落座下来。
丫鬟端上洗脚水,伺候着两人洗脚。
这边厢,秦可卿将青丝如瀑的螓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上,轻声说道:“夫君,英莲那边儿,你什么时候纳了?”
贾珩道:“现在正忙着京中的事儿,等以后有时间吧。”
香菱年岁是有些不小了。
“夫君回来以后,成天在家里,我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秦可卿扬起那张宛如芙蓉的玉面,柳眉之下,美眸莹润如水,晶莹剔透。
贾珩道:“回来也没有多长时间吧,可能是这种架势,让你觉得赋闲了一样。”
秦可卿玉容带着关切,樱颗贝齿咬着粉唇,问道:“夫君,是不是朝堂里出了什么大事?”
贾珩笑了笑,轻声说道:“没有什么事儿,等过了这段时间也就好了。”
秦可卿闻听此言,柳眉弯弯如月牙儿,美眸莹润微微,担忧不胜,说道:“夫君……”
她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如果真的到了那风高浪急之时,她随着夫君一同去了就是了。
贾珩轻轻揽过丽人的香肩,探入裙裳衣襟,掌中丰盈寸寸散逸而来,笑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还不信我吗?”
秦可卿脸蛋儿羞红如霞,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也不再多说其他。
现在还知道欺负人,应该没有什么事儿。
……
神京城,魏王府,书房之中——
夜色渐深,厢房中灯火通明,煌煌而照,可见那蟒服少年的身影投映在厅堂中。
魏王陈然一袭简素衣袍,落座在书架立柜前的一张红漆梨花木椅子上,其人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容上,似有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梁王同样在一旁的梨花木椅子上就近落座,脸上神色同样不好看。
下方落座的宋璟、邓纬两人,以及几位看着面容英武,相貌陌生的青年将校。
魏王陈然白净面容凝重如铁,道:“五城兵马司兵丁巡检城中,各处兵马调度是否齐备?”
真到了临事一刻,饶是魏王陈然在心头做过不少心理建设,仍有一些担忧。
其中,一位面容粗犷的将校面色凛肃,道:“殿下,诸处兵马调度都已齐备,宫门方面也有策应。”
魏王陈然剑眉不由挑了挑,白净面容阴沉如铁,说道:“能否御极天下,就在此一举!”
宋璟眉头皱了皱,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忧虑莫名。
这种事情,一个不慎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就在几人叙话之时,外间的一个仆人进得宫来,说道:“殿下,郭驸马来了。”
魏王闻言,心头不由为之一震,起得身来,向着外间而去,可见一个周身罩着黑袍的老者,在两个扈从的陪同下,来到厢房当中。
梁王近前而来,道:“见过岳丈大人。”
而另一边儿的魏王陈然同样行了一礼,心头不由涌起一抹期待之色。
这等政变之事,以他的经验,还真的有些无从下手之感。但眼前之人历仕两朝,这等事经了不少。
众人说话之间,将郭绍年迎入书房落座。
郭绍年两道黢黑粗眉之下,目光幽深一如玄潭之水,说道:“京中局势如何?”
梁王两道黢黑粗眉之下,目光闪了闪,道:“宫中已经立了楚王为东宫,册封太子的诏书已经颁发出去了。”
郭绍年眉头紧锁,道:“此事棘手了。”
想了想,说道:“宫门方向可有内应,如果后日,需要控制宫城。”
“内应是有,但那天文武百官俱在含元殿前,孤如此行事,是否会被千夫所指。”魏王迟疑了下,沉声说道。
郭绍年面色微顿,朗声道:“倒也不能这么想,文武百官也有一些为殿下叫屈的,如是殿下行以雷霆之事,登高一呼,未必不能获得一些文官的支持。”
魏王点了点头,道:“现在是京中局势紧张,楚王那边儿也有了一些警惕。”
邓纬道:“这次为楚王入宫受册封之事,负责警卫之事的乃是楚王府的府卫,也是如今的太子六率,加起来兵马不少。”
郭绍年沉吟片刻,说道:“原先……”
魏王面容上现出一抹阴狠戾气,说道:“是在宫门之处伏击,不能任由楚王进入宫城,接受父皇的册封。”
以五城兵马司封锁全城,两府府卫与魏王这些年积攒的一些死士,参与围攻,计划的可行性还算是有着。
郭绍年摇了摇头,道:“彼时正是楚王最为提防的时候,反而多是不易成事。”
魏王皱了皱眉,目光深深,问道:“以姑父之意呢?”
郭绍年道:“等楚王进了宫城,彼时正在举行大典,殿下再以清君侧为名,接应宫城,控制局势。”
魏王眉头紧锁,迟疑了下,温声说道:“那时候,名分定下,如何还能翻盘?”
郭绍年道:“先前册封楚王为东宫的诏书已经宣告中外,殿下还不是谋划此事?”
魏王陈然目光深沉,一时默然无言。
郭绍年道:“不可拘泥于成法。”
魏王陈然面色坚定,沉声说道:“那就依姑父之意。”
……
时光匆匆,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就是三天时间过去。转眼之间,就到了楚王入宫参加册立东宫大典的日子。
这一天,可见天公作美,覆盖在青砖黛瓦之上的皑皑白雪,融化开来,涓涓流淌的雪水,砸落在青砖上。
冬日天穹蔚蓝无垠,明净一片,恍若澄莹无比的水晶玻璃,倒映人影。
自宫门之外,各种品级的文武百官衣着青紫,腰缠一条玉带,排列左右,一队队锦绣华服的锦衣府卫列于街道两侧,按着腰间的一把绣春刀,神情警惕,四处巡视。
楚王府
一辆垂挂着两道淡黄色帷幔的马车,等候在王府宅邸门前的青石板铺就的石路上,左右是打着仪仗的王府府卫,身形魁梧,面容刚毅。
几根朱红涂漆的梁柱之畔,楚王府府卫身穿一袭黑红缎面的锦衣华服,面容肃穆,执刀而立,警戒来回,目中似是涌动着丝丝缕缕的冷厉之芒。
楚王陈钦就在几个内监的搀扶下,上了一辆车辕高立的马车,此刻的楚王面容白皙,两道剑眉之下,宛如鹰隼锐利的眸子中涌动着欣喜和激动。
伴随着礼官唱诺一声,可见一辆车辕高立的马车上,车夫扬起手中的一根鞭子,催动着胯下马匹,向着宫门方向行去。
而后,两侧的楚王府府卫打着一面面刺绣着黑龙的旗幡,步履整齐地跟上楚王的那辆马车。
就在楚王府通往拱形宫门的街道上,两侧的锦衣府卫面容沉静,执刀警戒。
因为,崇平帝就是在太庙遇袭,神京城中的紧张局势可想而知。
仇良亲自率领锦衣府的一队缇骑,腰间按着一把连鞘腰刀,浓眉之下,目光锐利,捕捉着街道上的风吹草动,巡查着可疑人物。
宫苑,含元殿,内书房——
崇平帝躺在一张铺就着软褥的床榻上,削立脸颊凹陷、黢黑,瘦松眉之下,缠着一道白色布条,分明是不能视物。
此刻的崇平帝静静躺在床榻上,其人周身似是笼罩着一股凄惨的死气。
“太子进宫了吗?”崇平帝声音虚弱而沙哑,中气不足。
“陛下,太子已经进宫了。”戴权近前而来,其人那张白净无须的面皮上满是凝重之色,躬身行礼,说道。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等会儿抬朕去含元殿前殿。”
“陛下!”戴权白净面容倏变几许,目中现出担忧之色,急声说道:“陛下龙体欠安,如何好妄动?”
崇平帝重重咳嗽了一声,苍声道:“准备銮驾,朕要过去,看着楚王接受百官朝贺。”
楚王威信不足,他要过去为楚王撑场子,今日如果定了君臣名分,再由楚王监国,文武百官朝贺,那时候局势也就定了。
陈钦其实与他一样出身庶支,当年即位之初,同样根基浅薄,无人扶持。
在这一刻,崇平帝在选择了嗣子之后。
反而对楚王生出几许来慈父般的威严之爱。
戴权见崇平帝坚持,也不好出言再劝,遂吩咐着内监准备銮驾,护送着崇平帝前往含元殿前殿。
此刻的宫门至含元殿已经铺就了长长的红地毯,两侧满是宫女和内监侍奉而立。
因为一路上,楚王眉头深锁,心头可谓担忧不胜。故而,直到过了一道拱形的月亮宫门,楚王才心头放松了许多。
“殿下,安顺门到了。”身旁的甄珏,骑在一匹黑色鬃毛的枣红色骏马之上,开口道。
楚王道:“不可大意。”
但这一路上几乎风平浪静。
随着一辆车辕高立的马车,缓步驶入高大的宫门,身后身旁列成两队的扈从一同陪进。
此刻,含元殿前的一方汉白玉广场上,可见黑压压的一片大汉文武百官,手持象牙玉笏,静静而候。
伴随着一声净鞭声响起,在场文武官员在御史的看顾下,进入殿中。
崇平帝此刻也在戴权的搀扶下,落座在一张金銮椅上,其人面如淡金。
“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下方一众殿中文武群臣,在内阁首辅李瓒、次辅高仲平的率领下,朝着落座在软褥上的中年帝王,目光深沉,齐声见礼道。
崇平帝面容白净,声音苍老中带着几许虚弱,道:“诸卿平身。”
“谢圣上。”下方文武群臣道了一声谢,有一二胆大的文臣,抬眸偷瞧那中年帝王。
陛下这……何其凄惨。
崇平帝强撑着心神,苍声说道:“诸位卿家,朕自登基以来,御极天下,倏然二十载,为国事操劳,不曾懈怠,如今百疴缠身,难以理政,今既立太子,当由太子监国。”
说着,咳嗽声响起不停。
下方的一众文武群臣见此,心头就有唏嘘感慨之意。
其实,崇平帝选择在今日见一见文武群臣,也是为了以后能够留一个好名声。
崇平帝将手中带血的帕子递给一旁的戴权,瘦弱、凹陷的面颊两侧愈见憔悴。
“朕经过审慎思量,决意立皇子陈钦为东宫,太子深肖朕躬,性情坚毅,可堪大任,之后将由太子监国,处理朝政。”
崇平帝声音虚弱说着,又是重重咳嗽几声,开口说道:“内阁诸卿,当尽心辅佐,如待朕一般。”
内阁首辅李瓒手持一把象牙玉笏,拱手道:“圣上放心,臣等定然竭尽全力,辅佐东宫。”
高仲平面色怔了下,旋即,也手持一面象牙玉笏,拱手道:“圣上,臣等定然尽心竭力,辅佐东宫。”
而后,内阁的齐昆、吕绛、林如海纷纷开口表态。
因为这一刻的崇平帝就有些「托孤」的意味,或者说在当着群臣的面,确立了楚王承嗣的合法性后,也为内阁之后的辅政做了背书。
崇平帝默然片刻,沙哑的声音响起,问道:“卫郡王可进入宫中?”
李瓒道:“卫郡王今日告了假,并未前来。”
崇平帝眉头皱了皱,道:“这等紧要之时,子钰如何能够在家中?戴权,派人召卫郡王进宫。”
虽说是,但今日是朝贺东宫之日,岂能一直待在家里不参与?
摆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下方阁臣之列,吕绛目中寒芒一闪即逝。
这等大事,哪有那小儿插手的余地?
而翰林院掌院学士陆理,那张儒雅、白净的面容上,似是不由涌起一抹冷意。
如今辽东既平,那贾珩小儿的用处已经过去了。这个时候,圣上召其进宫,实在让人心生狐疑。
所谓,贾珩已经完成历史使命,大抵如是。
而另一边儿,轩峻壮丽的殿宇之外,大批锦衣府卫护送着楚王的车驾进入宫苑之中。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一辆车辕高立的马车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辚辚声中,渐渐抵近含元殿。
“请太子下马。”一个面白无须的内监快步近前,躬身一礼,对着楚王恭请说道。
楚王陈钦踩着内监搬来的一个马凳,落在殿前铺就着青砖的汉白玉广场上,抬眸看向巍峨高立的含元殿,一时间心神就有些莫名恍惚失神,白皙脸颊上浮起浅浅酡红。
虽说,早已来到宫中不知多少次,但以太子身份还是头一次,难免心绪激荡。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 楚王:否则,真的要血溅金銮?
神京城,宫苑……
崇平十九年,冬,腊月十五,这个在后世《陈汉书》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一天。
楚王陈钦在内监和侍卫的簇拥下,近得含元殿前。此刻,温煦的冬日日光照耀在两侧手持长戟的锦衣府卫身上。
楚王陈钦放眼望去,可见戟光如鳞,炽耀人眸。
楚王陈钦沿着一条从门口一路铺就到底的红色地毯,向着含元殿不疾不徐行去。
此刻,殿中的崇平帝落座在明堂之下的金銮椅上,双腿上盖着一条羊毛毯子。
“陛下,太子求见。”立身在门口之畔的内监,声音尖锐而高亢,颇具穿透力。
楚王陈钦面色凛肃,剑眉之下,目光炯炯有神,举步而入。
进入殿中,在周围群臣的瞩目当中,向着坐在那雕刻着龙章凤纹金椅上的中年帝王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平帝心头就有欣喜涌动,目光微顿,高声说道:“太子平身。”
“谢父皇。”楚王陈钦说话之间,起得身来,此刻接受着一众朝臣的恭贺,心绪难免激荡莫名。
他虽为庶出之藩,但一样也能君临天下,将来可为一代圣君。
“太子既定东宫,此后可行监国,署理朝政,唯望太子克勤克俭,以社稷家国为念,操劳国事。”崇平帝面色微顿,高声道。
楚王剑眉之下,眸光深深,心绪激动不已,面颊现出两抹不正常的红晕,高声说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殿中一众群臣闻听此言,都齐刷刷看向那身穿银鱼蟒服的青年王者,正要行礼拜见。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阵阵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让人心神惊惧莫名。
殿中群臣循声而望,面色震惊。
崇平帝闻听此言,眉头紧皱,喝问道:“戴权,怎么回事儿?”
而内阁首辅李瓒,面色倏变,看向一旁的高仲平,沉声说道:“这是哪里的喊杀声?”
高仲平面容就有几许错愕莫名,显然不知这喊杀声是从何而来。
不大一会儿,可见一个盔歪羽斜、面上带着血迹的内卫小校,跌跌撞撞地跑进殿中,惊慌失措,说道:
“陛下,魏王和梁王的府卫攻打宫城,外城已经失守,兵马正在退向宫城。”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顿时哗然一片。
魏王竟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怕被千夫所指,口诛笔伐吗?
楚王陈钦此刻面色阴沉如铁,目中可见冷芒闪烁不停。
崇平帝那凹陷、瘦削的面颊涌起两抹潮红红晕,心头震惊莫名,惊声说道:“魏王岂敢如此?”
崇平帝只觉气血上涌,惊怒交加。
这的确出了崇平帝的意料,甚至先前都没有卸下魏王的五城兵马司差遣,就是这种心态的表现。
原是不疑魏王,谁知恰恰出问题的就是魏王。
如果早知道,当初将魏王打发到藩属之地也就好了。
因为,崇平帝先前已经经历过这么一遭儿,那就是齐王的伏杀,魏王如今又叛。对一位迟暮的老人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殿中群臣一时间,面面相觑,同样难以置信。
魏王这是要政变?
如今天子尚在,魏王要靠什么发动政变?
而两面金漆铜钉的朱红宫门之外,大批精锐兵丁正在与锦衣府卫和内卫交手在一起,双方厮杀声震天,震动四野。
魏王此刻一身盔甲披挂,驱车而来,四方皆是魏王府和梁王府的府卫,刀出鞘、弓上弦,周身杀气腾腾。
卫麒则率领大批京营兵马,一路陪伴着魏王的车驾,向着宫门疾驰而来。
其人,作为魏王的岳丈,在魏梁两藩决定谋篡皇位之时,汝南侯卫麒就已然没有了回头路。
此刻,大批汉军骑士奔腾呼啸,繁乱的马蹄声在这一刻「哒哒」而响,向着宫门疾驰而去。
大批汉军京营骑士与锦衣府卫厮杀在一起,听得刀枪碰撞之下,发出「乒乒乓乓」之声。
伴随着兵刃砍入皮肉传来的「噗呲」之声,惨叫声不停,可听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魏王与梁王两府的府卫,此刻,手持刀枪,向着宫城浩浩荡荡杀去,再加上守城宫卫的接应,大批府卫快步涌进宫城。
宫中的禁卫反应也快,手持一把把弓弩和箭矢,向着魏王、梁王率领的兵马迎击而去。
一时之间,喊杀声震天。
而此刻,神京城中,五城兵马司正在迅速出动大批兵丁,封锁着神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可见山雨欲来之势,扑面而来。
自崇平十八年以后,京中的风风雨雨都没有停过。
……
宁国府,书房之中——
贾珩这会儿落座在书房之中的一张漆木条案后,凝眸看向一旁的陈潇,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感受到那清香袅袅,有些心旷神怡。
“锦衣密谍传来的消息,魏王与梁王已经率领兵马攻打宫城了。”陈潇容色肃然,清声道。
自从前几天刺杀仇良一事失败之后,陈潇被弄得也颇为有些尴尬。
这算是什么事儿?
这等失误,连陈潇也有几许无语。
贾珩想了想,剑眉之下,目光现出一抹思索,问道:“魏王已经行动了,这下子,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魏王既然走上这么一条路,就不能再收回去。
其实,魏王纵然失败也不会死,只能会被圈禁至死。
总不能崇平帝再杀两个儿子吧?
上一个赐死的是齐王,现在魏梁两王再赐死……谁都顶不住。
这就是,魏王敢于拼死一搏的缘由,权力与亲情交织在一起,最不济也就是一个幽禁的下场。
陈潇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贾珩放下青花瓷的茶盅,说道:“看戏,等候圣旨,宫中定然派人秘密降旨。”
不要说他没有什么谋划,他需要什么谋划?
十余万京营精锐兵马在辽东,不论是魏、楚两王谁胜谁负,哪个不和他坐下,好好说话?
魏楚两藩,皆与他有亲戚关系,纵然是京城兵荒马乱,也不会乱到宁荣街。
什么叫安若磐石,隔岸观火?这就是了。
现在这一局的前期主角本来就不是他,只要耐心看戏,在适当的时机,捞取政治资本也就是了。
倒是甜妞儿,可能因为他没有帮助魏王谋划,可能会对他心生怨怼之情。
贾珩此刻神情安之若素,端起青花瓷的茶盅,轻轻呷了一口茶。
正如贾珩所想,此刻朱墙黛瓦的宫门之外,大批京营兵马和锦衣府卫,正在与守卫宫城的锦衣府卫厮杀在一起。
因为卫若兰、陈也俊两人在城门楼上,为魏王、梁王的反叛兵马打开了城门,不少兵卒大批涌进宫城之中,向着含元殿杀去。
含元殿中——
殿中气氛凝重如冰,下方一众文武群臣,听着外间的喊杀声,面面相觑,神情莫名。
崇平帝落座在一张铺就着软褥的金銮椅子上,面上神情阴鸷,重重咳嗽几下,周身的那股衰败气息愈发发浓郁,渐近油尽灯枯。
戴权说话之间,凑近而去,温声道:“陛下,情况紧急,移驾吧。”
崇平帝凹陷、瘦弱脸颊上怒气翻涌,那略带虚弱的声音中似蕴藏着惊天的愤怒,沉喝说道:“朕要看看,魏王究竟要做什么!”
他还能弑杀君父不成?
楚王面容苍白如纸,剑眉之下,那双晶然熠熠的目中涌动着一抹惧色。
随着时间过去,两扇朱红宫门之前,大批府卫的喊杀声渐渐稀稀落落。
此刻,自宫门口至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放眼望去,尸体随处可见,尸相枕籍,鲜血流淌在汉白玉广场的石板上,嫣红刺目。
大批锦衣府卫围绕着含元殿,节节而退,手持军械。
魏王陈然与梁王陈炜,率领着一众兵马,围攻了整个含元殿,喊杀声已经近在耳畔。
殿中,一众文武群臣,现出惶惧。
林如海眉头紧皱,面容变了变,目中现出一抹忧色。
此事,子钰应该没有插手这等事吧?
这种事情,没有好处不说,还容易惹一身骚。
因为,贾珩已是郡王之尊,通过政变根本不能上位。
“来人,宣魏王进殿。”崇平帝面色微顿,定了定心神,转而就以十分虚弱的声音高声道。
戴权面上现出为难之色,说道:“陛下,魏王仍在外间冲杀。”
崇平帝问道:“卫郡王呢,还没有进宫吗?”
戴权道:“奴婢先前已经派人出宫相请卫郡王。”
这会儿的内阁阁臣之列,吕绛起得身来,面色凛肃,拱手道:“圣上,微臣以为,卫郡王这次大典不来,实在颇为可疑。”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顿时议论声起。
莫非是卫郡王与魏王暗中密谋,这才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
李瓒眉头紧皱,似有些不满说道:“吕阁老,不可胡乱揣测。”
如果卫郡王真的助魏王逆事,那真是愚不可及。况且这个时候,如此妄加怀疑,难道还显不够乱吗?
崇平帝这会儿,也骤然开口说道:“贾子钰不会做出这等无君无父的事情来。”
就在殿中众臣疑云重重之时,含元殿之前那辽阔无垠的汉白玉广场上,似乎也渐渐消停起来。
而后,殿中众臣似有所觉,向着殿外望去。但见那映照着光芒,可见魏王身上恍若披着一层光耀。
身旁同样是梁王陈炜,那张带着几许跋扈、骄横之气的面容,满是志得意满。
“魏梁两王觐见陛下。”
这时,殿门之侧的内监,则以颤抖着的尖锐声音喊道,让殿中群臣心头一凛。
正主终于来了吗?
魏王陈然昂首挺胸,进入殿中,整容敛色,来到近前,跪将下来,大礼参见说道:“儿臣见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王此刻也快步近前,朝着那落座在金椅上的中年帝王行了一礼,沉声道:“儿臣见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殿中群臣都齐刷刷看向魏梁两藩以及二藩身后的大批锦衣府卫,目中就有一抹复杂之色涌起。
大汉的文武群臣,在这种「宗室家务」当中,也很难有立场上君辱臣死的表现欲。
犹如兄弟几个争家产,外人只能在一旁规劝,而不是直接下场。
听着两兄弟的声音,崇平帝抑制着心头的愤怒之意,沉喝道:“你们二人为何兴兵杀进宫中,可是要造反吗?”
此刻的崇平帝不存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一说。
因为除非魏梁两王得了失心疯,才会弑父。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有下情回禀。”魏王抬起头来,道:“楚王乃为庶藩,古来废嫡立庶,乃是取祸之道,儿臣犯颜直谏,请父皇不要立楚王为东宫。”
嗯,魏王陈然用自己的行为来证明,废嫡立庶,的确是取祸之道。
楚王陈钦剑眉挑了挑,那双阴鸷而幽冷的目中,厉芒闪烁,沉喝道:“魏王弟,东宫立嫡乃父皇指定,诏告天下,孤可以向父皇求情,赦免你的不敬之罪。”
魏王陈然目光锐利,咄咄而逼视楚王,冷声道:“如非你巧言令色,蛊惑父皇,父皇焉能立你为嗣?”
“来人,拿下楚王!”魏王陈然心头怒不可遏,俊朗白皙的面容上涌起丝丝缕缕的戾气,沉喝一声道。
说话之间,身后的府卫就向楚王齐齐扑去,按住那楚王的胳膊,不使其费劲挣扎。
原先随其一起护卫左右的甄珏,面色变了变,沉喝道:“你们住手!”
楚王陈钦面色变幻了下,道:“不可鲁莽!”
否则,真的要血溅金銮?
魏王陈然抬眸看向上首端坐的崇平帝,道:“父皇,臣恭请父皇收回册立楚王的成命。”
“逆子!”上首落座的崇平帝,沉喝一声道,而后剧烈咳嗽不停,只觉一口气就有些上不来,一旁的戴权连忙近前,帮着崇平帝抚着后背的气。
殿中群臣见着这一幕,心神不由戚戚然。
圣上老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眉头紧锁,面色肃然,开口道:“魏王,以子逼父,行大逆之道,天下将如何看你?”
魏王陈然理直气壮,高声道:“唐太宗文皇帝,经玄武门之事而践国祚,仍成一代明君,开创一代盛世,天下又如何看他?”
唐太宗谥号文,文在谥法当中是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
可谓谥号里的天花板。
但在庙号里就是文而不治,明褒实贬。
许庐叹了一口气,道:“魏王殿下,何至于此?”
如今之事,既是天下之事,同样也是陈汉宗室一脉的家事。或者说,对于魏梁两藩的遭遇,在场的文臣,也颇有一些同情。
李瓒义正辞严说道:“魏王殿下既以唐太宗文皇帝举例,可知唐太宗文皇帝,曾在隋末天下大乱之时,抚军远征,创李唐三百年之基业?”
意思是,你魏王身上的功绩还有些不够格,如何以太宗文皇帝自况?
魏王扬起一张刚毅面容而来,神色坚定,道:“父皇当年同样是逼宫上皇,仍成一代圣君,励精图治,也未闻开创陈汉基业,但仍造中兴之业,儿臣定然如父皇一般,朝乾夕惕,为陈汉社稷呕心沥血,开创盛世。”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群臣再起一片哗然之意。
这是将当初天子的起家「黑历史」给抖落出来了。
或者,这就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
高仲平面色肃然,沉声道:“魏王,圣上以你无嗣而不立,也是为了社稷着想。”
魏王陈然开口说道:“我以梁王弟为皇太弟,有何不可?”
高仲平一时默然。
魏王看向楚王,冷声道:“反观楚王,以庶藩而入东宫,功微德薄,难服人心。”
楚王冷哼一声,阴鸷面容上满是怒意涌动。
而魏王陈然目光逡巡四顾,只觉自己就是当初的贾珩附体,舌战群儒,言语压制众臣。
崇平帝此刻听魏王提及当年之事,心头只觉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袭上心头。
这或许就是命运捉弄?上天的报应?
不,他当时迫不得已接管这九州万方。
魏王此刻,面色凛肃无比,「噗通」一声跪将下来,沉声道:“父皇一生为国事忧劳成疾,儿臣恳请父皇退位至重华宫荣养,由儿臣入主东宫,监国秉政。”
楚王这会儿,正在远处听着魏王的讽刺之言,那张阴沉、白净的面容,青红交错,分明怒到了极致。
崇平帝面容阴沉如铁,冷哼一声,再难忍住心头的愤怒不已,训斥道:“你做梦!”
说完之后,崇平帝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停,戴权连忙递上一方刺绣的手帕,而崇平帝身前的龙袍中已满是鲜血。
梁王这会儿也「噗通」一下子跪将下来,朝着崇平帝行礼参见,痛哭流涕说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至重华宫荣养。”
楚王陈钦那张刚毅面容阴沉如铁,凝眸看向魏梁两藩,心绪莫名。
崇平帝面容沉静,声音中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几i许无奈,道:“你们……”
说完之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旋即人事不知,这位中年帝王耳畔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之声。
殿中群臣这会儿,面色倏变,齐齐看向崇平帝。
魏王面色倏然一变,道:“太医,太医。”
他虽然想要逼宫夺位,但并不想就此逼死父皇,否则天下势必群起而讨之。
就在殿中一片兵荒马乱之时,殿外忽而再次传来喊杀声,让殿中正在愣怔的群臣,心神微动。
难不成事有转机?
此刻的殿中群臣,对魏王如此「逼宫」,还是有一些不同看法的。
但因为魏王占据了优势,加上又是陈汉宗室的家务事,一些明哲保身的文臣,没有贸然下场斥责。
不大一会儿,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府卫,快步进入殿中,那张白净面容仓惶无比,对着魏王,说道:“殿下,大批锦衣缇骑杀进了宫城。”
魏王剑眉挑了挑,眸光深深,转眸看向一旁的卫麒,沉声道:“汝南侯,锦衣府卫不是被控制住?”
“殿下勿忧,我京营骁锐已经完全占据了宫城,锦衣府的缇骑不是对手。”汝南侯卫麒开口道。
此刻,就在宫门之外,仇良正在率领锦衣缇骑,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为魏梁两藩府府卫占据的宫城,目光冷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