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野兽的诅咒也将重新现世。”萨伊诺说,“帝国终于从废墟中崛起时,野兽的诅咒已近终结,白魇尽数归巢,巨物也纷纷倒下,只余下自诩主宰者种族的野兽人在世上疯狂叫嚣,妄想开启它们主宰的新纪元。时至今日,一切都今非昔比,倘若野兽的诅咒以最初的面貌重新现世,事情就会变得......”
米拉瓦嘴唇翕动,声音却出现了延迟,如同一段遥远的回响在虚空尽头盘桓,始终无法抵达此处。几个呼吸的时间后,他的声音才跟着先前的动作抵达此处。“你的看法不错,萨伊诺,但和野兽的诅咒比起来,另一些事情更值得担心。”他说。
“您说什么?”
“你有所不知,野兽的诅咒和库纳人深埋在坟墓中的巨墙息息相关,如今我可以断言,野兽的诅咒就是那堵生命之墙带来的诅咒。如今墙垣已经倒塌,库纳人也不复存在,即使有人重新筑起生命之墙,少了无尽的岁月和无尽的库纳人亡魂,野兽的诅咒也不会比得上当年。再者说......”他的声音又中断了。
“再者说?”萨伊诺发问。
“再者说,经历了当年的大战,我们很清楚如何封印阿纳力克撕开的裂隙,我们知道如何肢解巨物,也知道如何把白魇赶回外域,——它们并不值得担心。”
“那什么才值得担心?”
米拉瓦嘴唇翕动,不止是声音的延迟更明显了,他遥远的人像也溃散了片刻,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才勉强重组。似乎在皇帝那边有某种存在扰乱了法术,某种无法想象的存在。想到这里,萨伊诺把头垂得更低了。
当年的神选者都能利用法咒稳定对话,若不刻意干扰,只有索莱尔会因为她的存在本身扰乱法咒,使其无法稳定维持。如今他眼前的一幕像极了那时。他觉得,要么皇帝已经救回了他们失落的神,要么就是有和索莱尔一样无法想象的存在站在他身后。会是什么?
“就是我们自己。”米拉瓦说,“如今我可以确认,阿纳力克本身更像一种天象,它的到来注定会引起世界剧变。这剧变无关于邪恶或良善,对一切都平等赐予,哪怕是野兽也同样。”
“但我们法兰人从未......”
“不,你可曾想过,萨伊诺,阿纳力克现世的那些年,我们为什么诞生了如此之多的神选者,在那之后却再无记录?”
“因为神代巡旅已经失传?”
“不,和神代巡旅无关,每个神殿的神选者都知道如何执行神代巡旅。为了扩大神殿的影响,从忠心的信徒中选择新的神选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是,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千余年来没有一例神选者诞生?”
萨伊诺吸了口气,“是阿纳力克撕开了神代和现世的界限,让我们得以走过捷径。“
“说的不错,萨伊诺。”米拉瓦颔首同意,“若无阿纳力克撕裂界限,神选者的诞生乃是历经千年岁月也难见一例的事迹。现在,你理解了吗?”
他当然理解,萨伊诺在今生只有四十多岁,但在前生,他已经跨过生命的限度,历经百余载也手握长剑,在战场中巡回。他放逐过白魇,围杀过受诅的巨物,更是亲手剿灭过战场中最活跃的几个野兽人种族,杀得它们战线后方的母兽和幼兽尸骨无存。
人所经历的战乱和屠杀足够多,一些情绪就会逐渐褪色,转为另一些无法言说之物。
世俗的道德在很久以前就变得微弱了,有时候,萨伊诺能感到一些奇异的悲伤和歉疚,但更多时候,他只是体会着笼罩在所有人和野兽头顶的无法想象之物,——那是种抽象且宏大的存在,就像命运,令人敬畏。笼罩在它之下,他的一切行为都带着世俗道德无法诠释的使命感。
他是伟大意志的延伸。
这四十多年以来,萨伊诺已经在世俗的争端中受困了太久太久,如今他先获知了前生的启示,又得到这等真相,他心中涌动着的毫无疑问是满足和骄傲。世俗国度还在为了领地和权力争得头破血流时,他已经站到了更高远的地方,审视着他们的无知和盲目。当剧变发生时,只有早有准备的人才能掌握命运。
此外,在这等剧变中,只有家族和子嗣才能延续他的血脉、亲族和希望。必须让他挚爱的兄长和姐姐回到他身边了。
“您是想说,”萨伊诺道,“有些人已经为这一刻准备了千余年。”
“是的,”米拉瓦说,“有一些在更南方,还有一些在更北方,他们正准备把自己世俗的子民献上祭台,迎接剧变。对知情者来说,当年的剧变绝非末日的预兆,相反,它是一段值得效仿的历史,一个值得学习的经验。以前史为鉴,你觉得那些陷入疯狂的东西会造就出怎样的邪恶?”
“无法想象的邪恶。”萨伊诺低声说。
“命运注定了我们要站在此处,再一次找回荣誉和希望,再一次缔造秩序和权威。”
是的,这正是命运的注定。
......
塞萨尔侧躺在散乱的被褥中,左胳膊托着戴安娜的颈子,右臂环着她的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那条蛇刚吐过毒液,还挤在她湿润的小径里,不时微微抽动。她呢喃了两句,双手扶着他的胸膛,一边轻轻咬他的脖子,一边把雪白的身子往他怀里蜷缩得更紧密。
品尝她冰肌玉骨的身子就像欣赏艺术品,容不得半分差错。他仔细地触碰和感受她每一寸肌肤,甚至记忆她每一丝肌肤纹理的变化,和此前的每一次进行比对。每当他深陷其中,在她小径中搅弄,他不看清她表情中每一丝细节就无法得到满足。
缠绵之中,塞萨尔觉得世界变得更寂静了,城堡和家具也都不复存在。在幽暗而安静的卧室中,他甚至要抛下爱欲中的迷狂,只是执着于一次次地占有她肉体和灵魂的形象,并一直期待下一次,在记忆中对照她的每一次。
再次满足彼此后,戴安娜就着他的胳膊躺下。塞萨尔侧身拉上被褥,把脸颊埋在她散落的发间,嘴唇贴在她肩头,陷入漫长的沉寂中。他们俩的手紧握着,十指交扣,搭在她柔滑的小腹上,塞萨尔几乎不想思考,如果是他和菲尔丝如此躺下,他们俩必定会沉沉睡去,脑子也一片空白,然而他身边这家伙总是第一个开始思考的。
“我想了想,”戴安娜沉思着说,“年轻的米拉瓦带走了我学派最早的起源,——那位缔造了诸神殿秩序的先知,是这样吗?”
“骗子先知。”塞萨尔声音沉闷,“另外,皇后亚尔兰蒂——”
“到底是不是骗术,已经无所谓了。”戴安娜说,“亚尔兰蒂站在谁身边,其实也无所谓了,没了那位先知,她只是个擅长扮演舞台剧的邪物。但有了那位先知陪伴,米拉瓦就是皇后和皇帝的双位一体。”
“你这时候还要动脑子,不如你伸出胳膊让我躺在你怀里算了。”塞萨尔说。
她抬高了语气,“塞萨尔?”
“塞萨尔要累得昏过去了。”
戴安娜侧过身来,鼻尖贴住他的鼻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四目相对,手指还扶着他的胸膛。“夫君?”
他感觉自己心跳的节奏都变了。“你别忽然用我的语言说话,”他感到两人嘴唇轻触,“声音还这么.......”
“这个词对你特别好使,白痴。”她说,“另外,清醒了就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觉得你说的对。”塞萨尔握住她的肩头,粗声说,“只要那位先知告诉他话该怎么说,人心该如何安抚,他不仅能让本来忠于他的人更忠心,还能把那些更尊敬亚尔兰蒂的人也都拉拢到自己手中。”
“你把米拉瓦最需要的给了他。”戴安娜把食指抵在他唇上,“现在,他既是当年的皇帝,也是当年的皇后,他兼具了两个人的所有优势,甚至还有两种性别。尽管我们在这里有一层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但我想,既然有阿尔蒂尼雅这样的学生,就会有比她更极端的学生。如果他要在战场上彻底击败你,让你跪在他的宫殿里接受他的一切要求,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能前一天说我像个野蛮人酋长,后一天又说我是英雄故事里的柔弱公主。”
“这取决于人们看待你的方式,亲爱的。”戴安娜把手指按的用力了点,“你要先想清楚,你描述中的米拉瓦,他是个极端缺爱的小家伙,他两种性格中阴柔的一部分因为索莱尔严苛的教导被他完全抛弃,成就了后来的神选者皇帝。然后,你出现了。”
“我出现了没多久。”
“是的,是没多久,”戴安娜说,“但我们来算算,你是拯救他灵魂的医生、是他满足爱欲和渴念的工具、是在绝望中拯救了他的唯一的挚友、是甜言蜜语利用他之后断然抛弃了他——走出坟墓之后就和卡萨尔帝国站在一边的敌人。当然,你还是弥补了他缺失的教育的老师,你甚至是他母亲。”
“你说的太夸张了。”
她用剔透的蓝眼睛在昏暗中打量他,“我没有夸张,因为索莱尔是他严苛的父亲,你正好就当了他温柔的母亲。这说法和当事人无关,只和米拉瓦的认知有关。以及你确实在支持帝国的皇室血脉,所以在身份上你们是敌人,从这点考虑,你可以是在甜言蜜语地利用他,只要走出坟墓,这段梦幻一样的关系就会立刻结束。当然,你也在绝望中把他带上了唯一的生路,这两点矛盾却又不矛盾。至于其它部分,我已经懒得解释了,你自己有个心理预期就好。”
“我已经在一个想方设法要杀我的侄女的阴影里过了很久了,现在她变成了无头骑士还要追着我不放。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塞萨尔闷声说。
戴安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