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继续翻书,带着目的寻觅其它线索,却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其它线索。不过,待他回忆了一阵自己和塞希雅的谈话,他又发现了更多令人生疑的地方。
冈萨雷斯的边缘地带大多是山区,他们附近还密林丛生,很容易让人隐匿行踪。总得来看,在这附近,骑兵几乎只能在大道上急行军。一支全都由骑兵组成的快速反应部队,为何要驻扎在仅有大道可供策马疾奔的山区和林地?袭击发生的时候,就算他们能赶到村落,又怎么可能在叛军逃入山林之前追得上人?
哪怕冈萨雷斯的总督是个蠢人,想不到这一茬,但叛乱大规模发生,说明叛乱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总督在毫无意义的区域安排了多支快速反应部队,他自己也该反应过来,该在骑兵屡屡失利后召回人手了。综上所述,这地方就不可能存在一支所谓的快速反应部队。
塞萨尔再次把狗子派了出去,然后才装模作样召来几个斥候,吩咐他们去打探情况。接着他下令暂缓行军,所有人去一旁地势有利的山顶做休整。
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不派狗子赶上那帮骑兵,看看能不能先一步找到陷阱的痕迹做提醒,把人救下来呢?为什么他再三吩咐,只让她打探死伤的情况,然后就回来做汇报呢?
无貌者是能比重骑兵跑得更快,也能在他们之前赶到地方,这事他完全知道。
理性考虑的话,这支队伍规模不大,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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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塞萨尔还是稍嫌臃肿,尤其刚才那帮毕业没几年很不服他的青年军官。这批人他不便调度,也很不可靠,关注他们自己心中的激昂情绪要远多过军令。另一方面,今后作战,主要靠的还是冈萨雷斯的征召兵,这批人则大多都是军官,就算损失了小一部分,他也承担得起,倒不如说是更方便指挥了。因此,失去瓦雷多和他的支持者甚至可以说对他有利。
放任他们离去,确实对他是有利之事。从刚才的场面来看,他们只能听见他们自己想听的话,还渴望别人帮忙证实自己喜欢的幻觉。这帮人一在战场上发现《军事要略》的文字就情绪昂扬,不服军令,也不考虑更多,还高喊着正义之事希望其他人也来听从自己,已经不止是问题,甚至可以说是祸患了。
所以,这就是他现在等着他们去送死的理由?
回到马车之后,塞萨尔试图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没能产生任何感受。道德评判就像沙子做的城堡一样,被他心里几句分析给压垮了。就连瓦雷多方才那番不止是好听的话,在他的思考里也成了渴望被别人证实的幻觉。
道途对人的影响不止有失控的渴血欲望,难道还有潜移默化的观念转变吗?他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不,”菲尔丝一边看膝盖上的书一边反驳说,“我没听说过血肉之欲还有这效果。”
“那该怎么解释呢?难道是因为兽爪吗?”
“有没有这种可能,——你以前可以毫无负担的满足自己的道德感受,所以你觉得自己很有道德。现在环境不一样了,你把以前看不到的阴暗面暴露出来了,你就觉得是道途或者兽爪的问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你最近好像特别擅长攻击我。”塞萨尔说。
“你不能既不让我咬你,又不让我言语攻击你。”她嘀咕了一句。
塞萨尔闻言站起身来,刚往她那边靠近了一步,菲尔丝就抬起膝上的书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那双阴暗的蓝眼睛盯着他。
“你把书架在脸上干什么?”
他说着把手搭在书脊上,腰也俯下去。
“你不能趁着前线厮杀的时候自己跟人在马车里乱来。”菲尔丝立刻指出。
“书只能挡住你的脸。”塞萨尔提醒她说,“你想用行动表达拒绝,你应该站起来跳出马车。”
“只表达拒绝的态度已经很累了!”
塞萨尔绕过菲尔丝挡脸的书,把她抱起来搁在自己腿上,这才坐了回去。她当然没跳下马车,因为塞萨尔知道她思想上想回归正途,精神上却总是盼望他的爱抚,像鸟儿盼望树荫的遮蔽一样。在烈日下肆意翱翔确实很符合理想,但只要蜷缩到树荫下和鸟巢里,鸟儿就很容易被困在里头不想动弹,怎么都挪不动脚爪了。
“我刚才本来想问你的意见,但是我想起了你一路上的记录。”他说。
“我的记录有什么不对吗?”菲尔丝还是架着那本书,隔着书侧着脸,往他这边斜睨过来,跟做贼似的。“我看你路上也没提什么意见。”她说。
“我是在想,对人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既不谴责,也不辩护。这种态度,究竟是没法看见,还是不愿意去看见周围发生的事情。”
“你再评价我一句,我晚上就给你的饭里下你永远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效果的魔药。”
“哦,好吧。”塞萨尔说,“我只是觉得,就算逃避也比我刚才的考虑更像个人。要是你在我过去生活的环境长大,你现在肯定比我有道德得多。”
“也可能是你适应环境太快了。”她说。稀疏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穿梭下来,再透过马车的幕帘,看起来朦胧迷幻,就像在水下,映得她的眼珠都朦胧了起来。“刚从祭台上苏醒就设陷阱杀死了白眼,拐走了无貌者,在下城区住了没几天就掌握了本地人的语言,不到一个月利用谣言当上了子虚乌有的贵族。感觉就像你不是在学习你未知的事物,而是拿回你本来有的东西一样......”
菲尔丝声音逐渐变低,塞萨尔感觉阳光也更朦胧迷幻了,落在马车里头,感觉他们仿佛只是湖面一层薄雾,或是湖底一泓颜色稍有不同的水。
“我倒是觉得虚假的东西太多了。”他说,“特别是身份名誉。人们因为我的身份和名誉寄望于我,但它们的真实面目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难道不是因为那些身份不假的人比你办事办的更糟吗?”
塞萨尔抚摸她的耳垂,手指滑过她的耳畔。“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他问道。
“你问题真多。”菲尔丝咕哝着闭上了眼睛,往后靠在他身上,由他抚摸她小巧可人的脸颊和下颌,“也许这个世界的变化忽然加快了,没法用过去的经验对付的事情也变多了。穆萨里制定攻城计划的时候肯定想不到诺依恩城主是个疯狂的邪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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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危害最大的那种;守城的人也肯定想不到草原人会拉出来一条库纳人时代的巨物;如果已有的经验和知识都没用了,那不就只能看临场的能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