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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安娜知道,对于他们学派分裂的起因,也就是如今卡萨尔帝国的宫廷法师菲瑞尔丝,他们后世针对此人的研究从未停下来过。研究方向有很多,有她师长的手稿,也有她本人的手稿。手稿的数量不多,但他们研读了几百年,直到今天也在一直得到不同的新发现,究其原因,还是得往上追溯,一直追溯到库纳人的神庙。
换而言之,就是如今各个法术学派的起源。
要研究库纳人对于阿纳力克的崇拜,有一个门槛无论如何都绕过不去,那就是神文。神文的起源涉及到太长久的历史和太多形而上学的命题,相关著述之多,哪怕要她讲几天也没法说得清,好在,神文衍化出的分支在各学派都有广泛使用,并不需要理解神文本身。在这其中,具象化的分支被称为真知,文字化的分支则被称为密文。
真知的可读性极好,是一种详尽到极致的知识传承手段,就好比封在琥珀里的蜜蜂,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产生任何损耗。与之相比,密文就要糟糕的多。密文并不像其名称一样是种无法用寻常方式阅读的文字,与之相反,它人尽可读,哪怕是不识字的文盲,也能从密文中读出许多其他人读不到的东西。
但是,这正是问题所在。
假如某个神文描述了一座山岭自诞生至夷平为止发生的一切,包含了它存在时所有时间和空间的总和,那么所谓真知,就是对神文进行诠释。真知会把这座山的历史再现出来,人们置身于真知再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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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中,可以清晰看到山上的鸟兽、草木和山中住民世世代代的繁衍交替,哪怕一头野兽的绒毛随风飘舞的细节都没有分毫之差。
这些细节表现在神文本身中,可以简述为神文中一系列繁复多变的花纹。
和真知相比,密文确实糟糕得多,若说真知是人们对神文和真理的诠释,密文怎么着也该算是对神文的误用了,——很多饱受古代密文困扰的法师一生都致力于禁止密文的滥用。
要说密文有什么特征,其实很简单:
任何人都可以读密文,任何文字的使用者,哪怕是不识字的文盲,也都可以读密文。但是,任何人读同一段密文都能读出不同的结果,哪怕是同一个人隔一段时间去读,也能读出不同的结果。这种文字之怪异无法形容,就算不能说它是活的,也肯定是会变化、会伪装甚至是会自我扭曲的。
世俗中人把密文称作恶魔的文字,他们的说法也不完全错,毕竟,过去有密文书稿传到世俗,结果有许多从不识字的农民看密文看得发了疯。他们声称手里的书稿是活的,会跟他们说话,比他们的至亲对自己更好、更亲密。这密文鼓动他们自相残杀,并最终血祭了一整个城镇,把那儿变成了屠场。
这是密文书稿影响最恶劣的事迹,不过,在密文的拥护者眼里,这并不是密文本身的问题。他们说,密文乃是太阳投向山洞的光,阳光穿过山洞的孔隙,在黑暗的洞穴中留下知识,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孔隙窥探黑暗中的阳光,自然会看到不同的结果。
此类说法的真假姑且不谈,有一点倒是没错,那就是如果有人想用密文书写手稿,此人一定会在里头填满毒药和荆棘。研究者穿过密文的荆棘丛林能找到的,可能会是伟大的知识,象征着他们经过重重试练得到的奖励,也可能是一段恶意十足的嘲笑,——嘲笑研究者迄今为止所作的无用功。
快死的时候想给后人找麻烦的大法师固然不多,也不能说绝对没有。
身为菲瑞尔丝一手文稿的长期接触者,戴安娜对以上描述深有体会。即使是现在,在往冈萨雷斯去的路上,她也在研读那个时期遗留的密文手稿,看看能不能读出些不同的东西。
如今这篇手稿来自菲瑞尔丝的导师。
“她们姐妹俩刚认我当老师的时候,其中一个十七八岁,还有一个十五六岁。当姐姐的是典型的完美受选者,命运已经注定,其它不必再说,当妹妹的虽然资质卓越,但太偏迟发,个性也阴沉自我,很难在年轻时担当大用。
她们俩身后跟的是什么?是人吗?看着脊背弯的跟头狼一样。
我再次强调,我认为学派甄选继承人就是在给牲畜配种,难道这还用说?我们已经找了各种借口为自己做辩解,强调此事的正当性,但那又如何?如果我们不能公允对待自己的法师同胞,我们要怎么公允地对待自己?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种注定的命运都是悲剧性的。那些承受了悲剧性命运的是天赋异禀的受选者,是真理给予这世界的礼物,是完美的璞玉。我们学派对待这些璞玉的态度比野蛮人更可悲。
我试着给她们传达一些反抗性的暗示,结果我发现,有些人把这种悲剧性的命运看得高贵无比,认为这就是他们受选的象征。是的,她确实是个完美的受选者,她学习法术理论不像是在学习新知识,像是在记起自己脑海中已有的知识,令我大开眼界,符合记录中的每一代受选者,但是,她的人格简直是块不堪入目的顽石,不接受任何质疑和自我诘问。
如果你现在看到了这段话,不管你是谁,我都要说你和她一样可悲。我是不是要在你们五岁的时候教你们意志和思想,才能让你们学会对自己发出质问?
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事,你的祖先还没等学派给她指派育种对象,就先一步完成这个步骤和你的另一个祖先坠入爱河了。这当真是场浪漫的意外吗?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必须在这里指出,如果你以后发现自己忽然爱上了莫名其妙的人,也请你想想,这当真是场浪漫的意外吗?
我猜我跟你说这个也没用,但我还是得重复一遍,——这当真是场浪漫的意外吗?
现在我发现,我要跟一个在中午进行了长达一小时性行为的年轻人谈论学术,教她致命的术式。好消息是,她没有带着一脸红潮来上课,也没有在施术时发生呼吸过短或是心跳过速的现象,坏消息是,她从她的爱人那儿提前学到了进阶法术,没有人帮助,也没有人教学,仅仅只是听了,然后就学会了。如此说来,也许我已经没用了,也许我可以去教一些正常的学生,去做一些正常的学术研究了?
更正一下,大宗师刚刚告知我,绝大部分被发配来当导师的人都会在这个阶段失去导师的职位,然后被迫承担起——”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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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时,戴安娜发现语义断裂,转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方向,论述起了她先祖那个天赋偏迟发的妹妹,也就是后来分裂整个学派的菲瑞尔丝。被迫什么?戴安娜读不到,也许是缺了某种认知条件。不过,她确实在十来岁就告别了自己的导师,直到前些日子收到信件为止,她都不知道他被调去了哪儿。
这封信提出的意见固然古怪,但事情关系到她进一步阅读密文,她自然不会怠慢,毕竟,她已经从此人的密文里学到了许多当年的战争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