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最近下诺依恩的居民躁动不安,上诺依恩的气氛也压抑凝重,有些身居高位的人就莫名其妙爱上了这儿的天鹅。平日里,很难见在这附近见到他们的踪影,最近这些天,人们却有事没事过来亲手喂食,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从公务、战争、暴乱、政治和间谍等等思虑中解脱出来似的。
塞萨尔必须承认,他在希耶尔神殿和人交换故事,他所收获的感受,其实和人们喂食天鹅相差不多。
......
虽然已经到了夜晚,但在军营,塞萨尔还是得顶着烦躁处理公务,和本来该由其他军官应付的办事员们商讨战备工作。如今他不住在旅馆,回到睡觉的地方也不意味着休息,差不多就是这回事。
“有懂详细的弹道学、数学和测绘的人吗?”他对站满整个走廊的人发问。
各个办事员沉默许久,从这沉默的反应,塞萨尔也大致了解了诺依恩的现状。这座要塞面对的草原人很古老守旧,因此这座城市的战备也很老旧。就算从北方弄来了火炮,这儿也没有随着火炮广泛使用出现的棱堡工事,更缺乏接受过军事学校专业训练的青年军官。
诺依恩的城墙很古老,军官的素质也像是百多年前的军官,骑兵们虽然拿着火枪,却缺乏专业的军事训练,首战大败也不算特别意外。
在漫长的沉默中,终于站出来了两个人,一个说自己是诺依恩的总建筑师,所以懂测绘,还有一个是军械厂的总工程师,因为要维护火炮所以懂得详细的火炮数据。这里的懂和炮手们的懂可不是一回事。
“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个。”塞萨尔说,“先说工程师吧,我需要火炮的初速度、有效射程、破坏力、发射速率、命中效率和其它所有能精确描述它使用方式的指标。如果萨苏莱人抬出了百多年前的老式投石机,或者搬出了来源可疑的火炮,我得知道他们能对城墙造成怎样的破坏,我们又能利用高处的火炮在多远距离摧毁敌方的攻城器械,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对方点头同意。
“然后是建筑师,”他竭尽全力回忆自己前生的历史记忆,“你去和工程师合作,先给出外城墙各哨塔的详细数据和结构,然后配合工程师算出所有安置好的城防火炮可覆盖的火力范围,再用这个范围给出可以用改建工事和增加火炮覆盖的盲点区域。具体到钱财问题,我会去和财政官申请。如果有哪实在没法覆盖,就在那附近多准备些人手,筹备一些能在近距离威胁攻城器械的炼金炸弹和燃油之类的投掷物。”
打发这两人去干活之后,塞萨尔又叫人去通知所有炮兵队长明天来军营见他。
“我要了解诺依恩炮兵队伍的作战能力。这次威胁前所未有,如果各个炮弹队长真的对弹道学和数学了解有限......那我们炮弹打击的精准度也会很有限。我对弹道学了解不多,但我很了解数学和几何学,让他们备好纸笔,做好上课的准备。”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是等接战了被我发现有人在那浪费炮弹,那他就自己去跟卡纳迪审问官求情吧。”
其实塞萨尔知道,自己都是在信口编造,靠久远的历史记忆说一些模棱两可的发言,但整个走廊的气氛总归是变了。起初是疑问,然后是好奇,现在则是心甘情愿接受这些从他口中分派给每个人的指示。
说实话,这感觉很诡异,因为他真的什么军事经验都没有,所谓的了解数学和几何学也很可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会记得学校教他的高等数学?
好在他还有无貌者。
狗子拥有他的旧时记忆,虽然她完全不懂它们意味着什么,但给他连夜抄几篇数学手稿还是不成问题。
可就算如此,这情况还是很诡异。他们这么服从他的发言,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在这场战争来临以前,诺依恩的人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任何应对措施。这时候,但凡有个身居高位的人站出来说一些听起来像模像样的发言,他们就会当回事。
那么,诺依恩分明是一座军事要塞城市,为什么这里的人竟然没想过应对措施呢?理由其实不复杂,——这地方已经有许多年未曾面临战争了。靠着挖矿起家之后,诺依恩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座港口商业城市,一切都为商业、贸易和经济服务。
那么城主呢?城主在干什么?
城主在搞真神仪祭。
塞萨尔甚至可以这么说,诺依恩的一切都为商业、贸易和经济服务,税收连年增长,其实就是因为城主要搞真神仪祭。
军需物资问题、食物配给问题、下城治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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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不仅是他此前没有经手过的事务,连他已经经手过的事务都有人拿着细枝末节的问题来找他请示,简直要让塞萨尔绷不住自己的脸色了。
这帮人当真觉得他什么都懂吗?
等走廊上的人寥寥无几之后,塞萨尔发现自己嘴已经干了,他绞尽脑汁才把这些有什么屁事都来找他请示的白痴打发干净。要不是他在广场安抚人心的演讲里立了威信,又在开始的作战指示里竖立了专业形象,打发走他们走人还要用上更复杂的话术。裙6”949:361;45
其实,在场大多数人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外行来指示,但他们就是要他给指示,仿佛不这样做他们就会变成没头苍蝇一样。
哪怕塞萨尔的指示只是废话,他们还是迫切地要求他给出一句听起来很好听的废话。
待走廊放空后,一个在军营里干活的仆人端着水壶走了过来,是一个矿工的儿子,因为夫妻都在下矿干活,体格强壮,全都征入伍之后家里的两个孩子也都过来干杂活了。塞萨尔挥手让他去给别人端水,别来找自己麻烦,这倒也不是他戒备,只是没有给自己雇仆人的打算也没有把私事交给仆人处理的习惯。
一个子虚乌有的贵族身份还不值得他把自己融入进去,改变他本来的生活习惯。
盛着水的壶忽然迎头砸了过来。
塞萨尔手上没拿武器,只攥着一支羽毛笔,单手剑挂在腰带右侧,钉头锤藏在后腰上,根本来不及取。借着长期受塞希雅武力袭击的肌肉反应,他一边往外扭转身体,一边不假思索伸出左手。他左手手甲还没脱,想仗着手甲攥住跟着水壶划来的匕首。
他是握住了刀刃,但握得不怎么到位,下一个片刻匕刃就剖开他手甲往下,从他手掌中心切了进去,削肉断骨,血溅出好远。
他的左手是不能用了,从掌心歪斜着劈开,半拉手掌连着无名指和小指都飞了出去,砸在满是脚印的地板上。好在,刺客一匕首没把他大脑切开,所以他还有得救。
塞萨尔避开一把拦腰劈来的短刀,就地打了个滚沾了满身灰,转身就跑。他既不想拔出剑,也没想抽出钉头锤,因为那对矿工夫妻的另一个青年人孩子也推门而入了。门缝刚掀开了一丝,当时就是一飞刀过来扎在了他大腿上,——恰好是他就地一滚的时机。但凡再倒霉一点,这一刀肯定会直接扎在他脑门上。
借着失血给予的异常敏捷,他迅速扑向唯一还没被堵死的出口,直接从高层窗户翻了出去。
是的,这地方是四楼,接近二十米高,从这里摔下去几乎不可能还活着。但他也不是没有跳楼的准备。
塞希雅队长不仅是个雇佣兵,还是个经历过追杀和逃亡的假冒骑士兼前贵族小姐,她有个习惯是住墙壁很难攀爬的高层旅馆,然后在房间窗户外栓条绳索。据说在旅众筹群④五陆壹②七⑨四零馆借宿时,这法子不止一次救了她的命。因为刺客很难从窗户爬上来,但她却能攥着绳索直接滑到底,然后逃出生天。
他攥住绳索往下迅速疾落,顾不得手被磨得皮开肉绽,因为头顶还有冒充矿工夫妻孩子进来的刺客在追他,只要往下抛一把飞刀,他落地时就是具脑门插着刀的尸体。
此时忽然一声枪响传来,惊得他心里一忖,然后才发现是狗子在高层走廊射死了躲在军营外放哨的弩手。
这谋杀准备的可谓非常充足了,先是假借来历清白的矿工夫妇当掩护混入军营,跟着是得到仆人的身份,端好水站在走廊外等候,只要时机得当,谋杀谁都没有问题。
不过,他们混入军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要在今天忽然动手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白天的广场演说他配合太好,晚上的战备工作他也安排得煞有其事,导致潜伏的间谍不得不提前行动了。在前段时间,他的价值只在于伯爵的继承人,除此之外就是个硬塞进军队领军功的无能贵族子弟,尚不需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手,现在他表现出了能力和价值,这风险就远小于他所造成的威胁了。
有人扮仆人在走廊旁听,有人在军营外围拿着弩放哨,那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