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吧,”戴安娜还在揉自己的眉骨,“这仅仅是最初的印象。那时候,我勉强还能用意外说服自己。在那之后,我试图和菲尔丝讨论密文手稿,我们俩每说十句话,至少有五句话都和你有关系,——我发誓每一句都不是我主动提起的。”
塞萨尔给脸颊红透的菲尔丝灌了点酒,好用醉意的红晕帮她遮住羞耻的红晕,“所以?”他继续发问。
“这事的问题很严重,我完全没法相信我看到和听到的。”
“为什么?”
“对于我的先祖菲瑞尔丝,我个人支持的理论是看起来最正面的一种。我认为她是个专注于真知的研究者,也是个刻苦的真理探索者。”
“菲尔丝确实只在乎真知。”塞萨尔替她说,“我和她前往冈萨雷斯的沿途上,我没见她关注过任何世俗之事。”
虽然戴安娜脸色没变,但他觉得她有那么点儿醉意。“这意味着她也不会在乎世俗爱情。”她看着黑暗深邃的河流喃喃自语。
他耸耸肩。“你不如直说你从小用这个法子要求自己,还整天想象自己也能变得像菲瑞尔丝一样吧。”
“为什么不能?”她用力皱着眉头瞪过来,“你有什么意见吗?”然后她又叹口气,“而且,除去菲瑞尔丝以外,我这支血脉的所有人都在被迫接受命运的操纵,被迫接受学派的预言,被迫和受选的人生下受选的子嗣,只为了抵达一个遥远的终点。不是没有人像我一样试图改变,但从没人成功过。最终,他们还是会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你不想当后世的工具?”塞萨尔回味过来,“也没什么错,那你干嘛还喝我喝过的酒?理论上来说,你不是该和任何可疑的人保持距离吗?”
戴安娜轻抿了口酒,带着沉着的表情和他对视,“我认为,”她说,“这世界还没有荒唐到只为切合我们学派的预言,就从遥远的异域拉一个符合预言的人过来。而且,你这种行事荒唐又离经叛道的......”
“你一边质疑学派的做法,一边说我离经叛道,你不觉得这话自相矛盾吗?”
她摇摇头,弯卷的长发在月光下晃动。“我不想滑坡到底,”她说,“你的质疑已经不只是质疑,而是怀疑世上存在的一切了。此外,我得说,是你在喝我喝过的酒,不是我在喝你喝过的酒,请你理清事情的先后次序。”
“但你还是喝了。”塞萨尔指出。
戴安娜对他莞尔一笑,似乎转眼间就恢复了她往常的做派。“如果你想和我争执,塞萨尔。”她说,“我们可以再拿出卡斯塔里进行对弈,让你一整天都在丢盔弃甲的逃亡中度过。”
塞萨尔张嘴想反驳,却想起他们先前受困荒原,自己和她下了不知是五个月还是五年的卡斯塔里,结果他还是只能一次次推翻棋盘规则从头开始。也就是卡斯塔里性质特殊,才能支持他用毫无道德修养的法子规避失败。
“那么回到仪式之血吧。”戴安娜说,看起来在不经意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不久前还在质疑的事情。“我可以暂时补充一点,”她到,“本源学会综合了库纳人和人类的看法,认为阿纳力克这个神既光明又黑暗,是黎明前的黑暗,也是黄昏前的光明。它很残酷,会切分荒原和现世,造就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但它也会把它们再度嵌合起来,造就一个更适合野兽人生存的世界。”
“听起来它并无所谓人类和野兽人的存在,它只是在改变世界的结构,它的作为本身也和其中的生灵毫无干系。”塞萨尔说。
“我不否认它的善与恶是生灵强加给它的价值判断,但它确实影响了我们的存亡。库纳人相信它切分了荒原和现世,使得时间和历史得以诞生,所以他们崇敬它,人类看到了库纳人的灭亡,经历了它造成的无边恐怖,所以我们畏怖它。”
“所以?”
“崇拜阿纳力克的野兽人萨满在祭神的仪式中萃取世间生灵,得到了一种纯粹而完美的液体,学会管它叫仪式之血。”戴安娜侧脸看着他,“有个祷文说,‘醉人的血液让死者得到朦胧,让生者得到完满——真神在世间万物中留下诸多感官欲望作为永恒的启示,我们寻觅它们,萃取它们,然后品尝它们,用这蕴含启示的血把我们灌醉,如同我们接受它的怜爱。我们分享它们,将其给予自己所有的同胞和兄弟姐妹,为的是传递它无私的恩泽。’”
“我听出来这玩意意义非凡了,”塞萨尔皱眉说,“那些转化失败的混种野兽人呢,它们也算是在传递它无私的恩泽?”
“仪式之血并非是给所有的生灵预备的。”菲尔丝说,她似乎也听过仪式之血的祷文,“野兽人萨满认为,完美的信仰就是完美的知识,和真神本身一样是无言的,并且也高于人类的一切宗教。它们不需要奇迹,也不需要拯救和被拯救,唯一需要的就是洞悉真神的奥秘并将其分享,让那些受限的生灵逾越一切界限,给与它们完全的自由。”
戴安娜托起下颌,凝视着前方黑暗的河流。“所谓的完全的自由,应当就是践踏一切约法,既不会因行善而变得高贵,也不会因罪恶变得堕落,像生出双翼一样越过一切既定的秩序。”她沉吟说,“至于那些无法跨过界限的失败品,这个......我想,就是无法接受自由的软弱的虫豸吧。野兽人萨满多半是这么认为的,既然是些虫豸,也就不需要在乎,扔在仪式结束的废墟了事即可。”
塞萨尔斟酌着她们话里的含义,觉得自己对拥有高等智慧的野兽人产生了些许认知。当时初至荒原,他们遇见座狼人群落,戴安娜迅速表明他的道途换来了认同,此事的个中究理,他也有了进一步认识。
“那仪式之血......”
“根据仪式之血的残余和品质,”戴安娜说,“我们可以推断出祭神仪式的规模和大致目的。对于一些很特别的仪式......混种野兽人绝不会是目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