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秽之声。”阿尔蒂尼雅说着,擦去她脸上溅下的血,“如果你要告诉我你想信这个,你就太可悲了,特里修斯。”
但是特里修斯已经感觉到了莱利乌斯的呼吸,近的像是能吻到他的脸。他的气息浓烈得一如往常,让他心跳不止,甚至在恍惚中听到了克利法斯对他的辱骂。羞耻和懊悔从他指尖渗出,漫过他们相互触碰和亲吻过的体肤,令他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除了和莱利乌斯相互抚慰以外,一切都令人不堪忍受。
到了克利法斯把莱利乌斯带走之后,这事情就变得越发痛苦了。
“我要死了,特里。”那声音越来接近,已经渗透了他的耳膜,“我需要你的拥抱......”
邪秽之声,他想,莱利乌斯不会这样说话。然而事已至此,邪秽又有什么所谓?战争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宣布告终,令他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特里修斯只知道所有人都死了,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事情怎么落得如此境地,他也一无所知。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该做什么,——他又还能做什么?
特里修斯抬起双手,看到了满手滑腻的血污。他不由得困惑起来,感到一股自己已经无法再做任何事的恐惧。他难道已经死了?阿尔蒂尼雅已经切下了他的头颅?
不,这事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的思维转了过来,他甩掉手上的血,这不是他的血,是凯斯修士的血,——那个把克利法斯当成神的老蠢货。凯斯真以为自己是个傻瓜,看不出来他打心底里不尊重自己,只尊重克利法斯?
突然间,特里修斯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笼罩世界的黑暗,感觉到了只有他们皇室血脉才得以存活的事实。他已经走了这么远,如果他不是为了战胜而来,那么,他就一定是为了接受这个声音而来。
命运引他来此,绝不会是为了失败。
紧握的剑从他手指掉下,跌落在地,迅速浸染了血管一样的黑色脉络。他的脸在扭曲,感觉就像皮肤包裹着蠕动的虫子,思维越发活跃的同时,那些黑暗的黏质都像看到了主人一样靠近了自己。
莱利乌斯也走过来抱住他。在他的童年时代,他正是如此治愈了克利法斯留在他身上的疤痕和创伤。在这个时刻,他也一如往常般治愈了他的困惑和无助,告诉了他接下来的路该前往何处。
特里修斯看到了阿尔蒂尼雅在他身后举起剑,脸上写满了无动于衷的杀意,紫罗兰色的眼睛本该美丽璀璨,实际上却比这片黑暗更加残酷。
那是砍下了他头颅的剑,但他已经接受了莱利乌斯的拥抱,所以,这件事也变得无关紧要了。他感受到了他的吻,感觉黑暗的气息渗入他口中,沿着咽喉往下进入肺部,顺着血管脉络遍布全身,如同蛇群在他躯壳和灵魂中渗透、缠绕、探寻。他感到了神迷。
莱利乌斯的拥抱延续了他的生命。
虽然在阿尔蒂尼雅眼中,莱利乌斯不过是一团邪秽的黑暗,但在他眼中,他仍然带着熟悉的温度和声音。虽然他有了很大变化,却一如往昔般给了他灵魂的庇护,让他坚定了信念,确定了前路。
特里修斯深吸一口气,感觉涌动的黑暗沿着他裸露的喉管汇入体内,渗透了血肉魂灵。那些组成了莱利乌斯的黑暗在他颈项上蠕动,为他重铸躯壳。有那么一瞬间,特里修斯在阿尔蒂尼雅眼中看到了一个无目的漆黑龙首,尖锐而错乱的黑色长角自他额头、两颊和下颌往周遭延伸,足足有十多支,一截截蝎子甲壳一样的缀生物从他的后脑延伸开去,化作蝎尾一样的尖锥挣扎扭动。
你怎么敢认为我会死在这里?
然后他抬起双手,展开附着在前臂的双翼。他俯瞰着脚下的皇女,感到自己大脑中充满了狂乱的渴望。莱利乌斯呢?他和他在一起,和他在这疯狂的世界中一同徘徊。他对他说:“去吃掉你的每一个血亲同胞,就先从她开始。”
特里修斯发现自己的前路出现了,从来没有这么明确过。他不需要再思考,也不需要再顾虑,他只需要从她开始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帝国,毫无疑问会在他的躯壳中重铸,因为彼时,所有的皇室血脉都会归于他一个人。
他摇晃着自己无目的龙首,悬空而起,寻觅那个逃向远方的血亲。他的吼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回荡,填满了每一片原野和丘陵。莱利乌斯就在他的颈项上陪他寻找阿尔蒂尼雅的身影。
那是他的猎物,是他的战利品。
.......
阿尔蒂尼雅握剑冲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个完全看不到边际的世界中奔跑。她能看到地上无数黑色的血管脉络。她知道,它们是深渊侵袭烙下的痕迹。她也能听到引诱的话音,引诱她接受那些黑暗,如此一来,她才能在厮杀中占据上风,而非单纯作为猎物被身后无目的邪龙追逐驱赶。
悬浮在丘陵各处的黑色物质在坍塌和重组中循环往复,不时化作浑身扭曲缠绕的人形,发出他们生前的话音。若不是她存在特殊,这些东西已经追过来将她当场解体了。
但是,接受了邪秽的特里修斯还在寻找她的踪影。
那家伙想吃了她。
阿尔蒂尼雅一路冲到她预估的黑暗边缘处,随后一步迈出。她本以为自己会穿过迷雾抵达要塞那边的城墙,却一脚从巨大的地势断层跌落。她拔剑刺向身侧,却发现身旁是个切面一样的垂直岩壁,平滑得好似镜面。单凭这个高低差,凭着她对要塞周遭地理环境的认知,她就猜到自己从黑暗笼罩的最南侧一步跨越到了最北方。
这地方是个封闭的牢笼。
她挣扎着爬起来时已经咳出了血,想要用力抓住岩壁的手也血肉模糊,长剑更是从中间断裂。就算如此,她还是差点摔死。她喘息着从牙齿缝中吐出血和尘土,勉强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看到了帝国军营最北方边缘的工事。
这算是什么?角斗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