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当然不会像安抚老父亲一样安抚他。
“我在提醒你,穆萨里,你是更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想避开一次愚蠢的选择,结束这场灾难,好得到离你更近的友谊?在此之后,无论多米尼王室怎么想报复中伤,你们之间始终都会隔着一个奥利丹。”
穆萨里凝视了他一阵,忽然间竟平息了表情,好像他的焦躁和激怒情绪只是阵挥之即去烟雾。“你是说,我要用一个已经经历了足够时间考验的条约,去换一个在战场中央忽然提出的臆想?”他质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
“你可知道,我和他们为了互相取信付出了多少?这世上不存在平白无故的信任。”穆萨里断言道。
“你说付出?”塞萨尔耸耸肩,“我认为在这场争端里,只有出动过军队的几方有资格谈论付出。这里面有萨苏莱人,有诺依恩,再过不久还会加上奥利丹。那么,多米尼的王室派系呢?他们难道不只是站在墙头看戏吗?”
“但他们没有理由出动——”
“不,这真的需要理由吗?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擅长替别人考虑。在这件事上,我们不需要关注别人的理由,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就看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谁有决心,谁又没有决心?谁是在战场上领兵的将领,谁又是躲在幕后的阴谋家?他们想把这场战争变成自己权斗的工具,把你们当成路上捡来的剑。但我们不同,我们是站在双方对等的前提下商议这件事。我们都付出了很多很多,而不是许下一个空口承诺等着别人兑现。”
“但我的付出很快就要得到回报了,小子。”穆萨里说,“那条蛇是没法
90
再指望了,但你们用邪术换来的孽怪也再无踪影了。攻破内城要不了多久,因为你们不仅要和城外的敌人战斗,还要和城内潜伏的密探搏斗。多米尼的王室派系是没在正面战场出力,但在后方他们可是下了重注。”
阿斯克里德忽然冷酷地一笑。他背后的影子蓦然间在烛光下扭曲起来,仿佛有狂风在吹拂烛台。阴影不断扭动,如同一捆装满活蛆虫的麻袋往上浮升,在崩溃倒塌和凝聚成形体之间来回转变,最终竟然现出一个两人多高的惨白幻影。
那是塞萨尔以为已经死去的白魇,悬浮在阿斯克里德背后,空洞漆黑的口腔缓缓翕动,传出来一阵遥远的声音,似乎在低吟某种盘桓的古语词句。
穆萨里吸了一口气:“这东西怎么还活着,而且毫发无损?”
“看起来它的存在本身不在此处......”阿婕赫端详着白魇说,“可能只是一个镜中影、水中月吧。”
“有些区别,但猜得不错。”阿斯克里德说,“至于它,你们也不需要了解太多,知道它叫莱戈修斯就好。”
“这算是什么?”穆萨里反问道,“你们要派出一个用邪术召唤出的孽物来和我商谈?”
虽然飘在他身后的白魇让塞萨尔眼皮直跳,觉得塔楼里的场面荒诞到了极点,阿斯克里德却很冷静,仿佛笃定了穆萨里不会在意此事。
阿斯克里德说:“我想以你游历世界的经历,已经见多了法师们私底下召唤恶魔的记录了吧,穆萨里酋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不同程度的恶魔也能彰显一个学派的底蕴。以你的见识,应该不难看出莱戈修斯和它那些同族的区别。”
“你们从哪找来的一个学派支持自己?还把探询禁忌的成果当成了赠礼?”
塞萨尔发现穆萨里误解了事实。他并没有假设塞恩伯爵是探询禁忌的邪教徒,反而假设塞恩伯爵找来了一个法术学派支持自己,为了表达诚意,这个学派还给他赠予了极其珍惜的恶魔。当然以常理来看,伯爵本身的法术技艺已经高深到了非人地步,还一点风声都没透,这事确实很难置信,结合他们找来奥利丹王国支持自己,再找一个法术学派支持自己是要合理得多。
阿斯克里德顿了顿,看样子也发现了端倪。“就像我说的那样,”诺依恩的军事统帅点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追问你们,你也最好别追问我们。这儿就是秘密的一部分了,——如果一个人已经找来了另一个王国支持自己,那他凭什么就不能再找更多呢,对不对?当然,你也可以成为支持者,我们欢迎任何不对篡夺权力感兴趣的人,并且我们也会尽力提供你想要的。”
“你想表达什么?”
听到穆萨里的提问,阿斯克里德在白魇的阴影下露齿一笑。“关于你游历世界的经历和目的,其实已经流传到很多场所了。结合一些见过你的人私下透露的口风,我们对你那些目的的了解甚至比你自己都多。”
塞萨尔是不知道穆萨里游历世界的目的,不过听阿斯克里德的发言,这位诺依恩统帅多半是在逃去奥利丹之后问了很多人。原本是作为敌对双方对敌方统帅做番了解,如今能派上这用场,也算是个还不差的意外。
见穆萨里不答话,阿斯克里德再次开口:“无话可说了吗?那么我再声明一件事,不管王室那边把你们交易的条件卡得有多死,我们诺依恩都不在乎。奥利丹有大批制式火药武器等着换钱和物资,直接走诺依恩的渠道就能卖给你们,而且铸造和生产流程也可以谈。其它方面你想要什么,这我不清楚,但军事方面......”
“这不可能。”可能是因为太过美妙,穆萨里似乎已经不相信对方的发言了。
也许是因为自认诚恳的发言被打断,阿斯克里德瞪了草原人酋长一阵,仿佛是为对方的多疑而震惊。
塞萨尔见势头又有不对,连忙打断他们的对视。
“你要理解一件事,酋长大人,在整个多国邦联里,诺依恩不算是个特别重要的商业城市,只是个大型定居点和著名矿产城邦。但是,如果萨苏莱人加入进来,把这儿变成唯一跨越庇护深渊东西两侧的贸易路线,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穆萨里转过脸来盯着他,“我不知道这能有什么不一样。对我们可能会不一样,对你们能有什么不同?”
塞萨尔发现这人确实多疑,可能是和出身经历有关。他开口说道:“你认为不会有什么不同,是你先入为主和多米尼谈条件,像从脚趾缝里抠泥一样从他们那儿抠下来一些可怜的好处。但是,奥利丹不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其实他也不知道奥利丹有什么不同,但既然阿斯克里德已经透口风了,那他就装作自己知道开始引申编故事,虚构一些似是而非的断言。
只要能把初步停战条约糊
91
弄出来......
“奥利丹希望用生产过剩的火药和军械换取金子和稀缺物资,”他继续说,“而且奥利丹并不在乎它们是从哪儿换来的,你能听明白吗?整个邦联都缺钱,为了应付北方的战争,多米尼还要逼迫南方的边境要塞勒紧裤子交重税。现在,如果你们带着萨苏莱人贸易通商的希望过来,这事就有了重大变化,几乎就是给一滩死水注入了生机。奥利丹需要有人消化他们用不出去的军械和火药,量越大越好,如果可以长期维持,那么带上一些生产铸造技术也无所谓,——他们都已经为此派出了军队。你还看不出这事对奥利丹有多重要吗?”
“那多米尼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穆萨里还在争辩。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国王蠢。”塞萨尔思索着说,“也许是因为多米尼近些年都在忙着搞宫廷斗争,没心思往这方面关注,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作诗攻击王室。也许是因为他们看你找他们秘密商谈,却弄不懂真正重要的地方,就想借着这个机会私下拿捏你,说谎唬骗你。能想到的理由其实有很多,但很重要吗?知道有人更急切、目的和行事方式更直接不就行了?”
起初白魇只是无所事事地悬在半空,双翼合拢,静止不动,好像飘浮在不可见的真空中。这会儿,它的身躯却破碎又重组了一下,好像白瓷碎裂又黏合起来,塞萨尔立刻感到自己皮肤上的温度不同了,就像有几道看不见的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吸取了他的体温。这个叫莱戈拉斯的白魇肯定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且它的注意已经转到了他身上。
天知道这东西想的是什么。
一阵沉默在塔楼房间里蔓延开来,但阿斯克里德和穆萨里都没有开口。塞萨尔觉得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他负责起了头,其余的就是这些人在两军之间做条约商谈。只要能在这一步停战,此后的事情他就再无责任了。
“那么,如果你同意了,我希望你能把其它部族安抚下来。”阿斯克里德说,“如果你想要什么对外的说法,我们也可以现场杜撰一个。”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话:ass从剧痛出血变成了一直剧烈瘙痒,算是一种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