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它回应说,“考虑考虑,塞萨尔。很多时候,事情就是如此无奈,要想始终坚持,先得学会放弃。你可以现在就考虑我的意见,或者,你也可以等你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再去反思。”
“那好,”塞萨尔点头说,“既然你认为刚才的话就是结束,那我们就此告别吧,阁下。希洛修士已经找到了归宿,你那些隐修派的人看来也和我无关了。既然如此,以后,我们也没有再讨论任何事的必要了。”
它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它才缓缓点头,“你想说,为了我们今后还有谈话的余地,你需要一个修士追随你。”
“但不能是希洛修士。”他说,他想起那家伙就心里厌烦,“我不想问他究竟是不想写,还是真不知道。但是,希洛修士或者和他类似的任何人都不行。他太敷衍了,我要一个愿意配合的家伙。”
“你想要人给你写出整座大图书馆,把它从火与灰烬中复现出来。”
“我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阁下。如果你同意,就委派你的修士给我当抄写员。要是那时候我还没死,以后我可以一年一度来你的图书馆和你争论,你委派给我的修士,恰好也能当我的引路人。如果你不同意,你就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我会把你的话都扔到记忆最阴暗的垃圾堆里去。”
“你真像个生意人。”它回应说。
“我把自己摆在天平上对你提问,阁下。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复原被焚毁的大图书馆。”
“这句把你自己摆在天平上,我很喜欢。”它微微一笑,“然而我尊重修士们的意见,我不会强行指使他们为任何人工作,特别是你的工作,塞萨尔。你的要求连边际都看不到,时间以百年计都算是轻的。”
“所以?”
它微笑着回答:“北方不远有批无形刺客正在搜寻隐修派的人,有个不幸的家伙正在逃亡。我并不适合出面,所以,如果你能把人救回来,把那可怜的家伙带到我的图书馆,我可以以施救者的名义众筹群④⑤⑥壹贰柒玖④〇去委派......”
“我还以为所有修士都接受你所谓的归宿了,原来还有不接受的吗?”
“何来此言?”它反问道。
“我猜,希洛修士是你丢出去引我们过来的。”塞萨尔对它说。这意味着它的话里有很多真假难辨的内容。“王国骑士团对你们毫无威胁,他们连隐修派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理由放希洛一个人被他们逮住,他也没有理由在要塞最底下等我过去。”他盯着它靛青的眼眸,——那是对竖瞳,一眨不眨。
它不为所动。“你本来可以让我们的相会多一点命中注定的意味。”它说。
“至于你绕弯子想让我去找——或者说逮住、或者说从无形刺客手里救回来的隐修派人士。我倾向认为,那是个不曾接受你所谓的归宿的人。”塞萨尔续道。
“你的疑心病可真重。”它又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塞萨尔说,“如果你觉得那家伙能担此责,我会把人救走,带到要塞南边去,不过再回你的图书馆就不必了。来年的时候如果我们都还没死,我会自己过来,和你讨论一切。相不相信全看你自己,毕竟,我暂时还未欺骗过你。”
“这个‘暂时’也很让人欣慰。”它哂然一笑,“看在你的承诺不假的份上,我会把那处场所的记忆交给你的法师小姐。尽快用传送咒过去,把圣堂来的刺客处理掉,把不愿回到归宿的隐修派修士带去南方,然后,你就可以去为你们的要塞做最后的准备了。”
不知该算是蜥蜴还是龙的古老之物迅速离开了,然而说实话,塞萨尔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它经手过的隐修派修士太过不像人,它自己却太过像人,无论话语的引导,还是它真假难辨的用词,都让人想起莱戈修斯。不过,和莱戈修斯比起来,它的目的更难猜测,它的话语也更让人难以忽视。
相不相信它的话呢?或者说,该相信哪一部分才好?继续往北进发,直至他可以和大菲瑞尔丝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一如他在诺伊恩城面对老塞恩的策略,这个法子,真会让他成为完全的输家?
亦或是往南逃开,甚至是出海漂流,探索这个世界究竟是天圆地方,有着纯粹虚无的世界边缘,还是一个可以绕回来的球?他能从虚无缥缈的漂流中遇见一些虚无缥缈的机会,改变如今的一切现状吗?
何处是真理,何处是谎言,这种判断在抵达结果之前本就难以做出。但是,如果他选择后一种,他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剥开一层层的谎言和迷雾,洞悉掩埋其中的真实了。
不管真相有多残酷,不管揭晓一切之后他会变得有多可悲,他都得将其揭开。选择后者不仅是自我欺骗,还是心甘情愿一直受骗,在眼睛蒙上一块黑布条,自愿去当瞎子。只有将蒙眼的布条揭开,洞悉一切脉络和一切前因后果,他才能在看起来只有两条的出路之外找到第三种。
正是因为图书馆主人未曾将其列出,塞萨尔才要继续往前走。他必须往前,直到他发现了第三种出路,甚至是更多种出路。
......
塞萨尔似乎认为,和其他人澄清自己的想法是有必要的。不过,没等他说完,戴安娜就伸手掩住他的嘴,示意他重要的话可以等回去再说,免得落入那位她不敢随意开口的图书馆主人眼中。
她在心中默念词句,把图书馆主人拿给她的法术符咒勾勒出另外一枚,随后,她轻触菲尔丝的手印在她手心,叫她配合自己的法术。
“见过纳乌佐格以后,我对传送咒有了很多想法。”戴安娜对他解释说,“这次也许可以派上用场。时间正好入夜,如果施咒顺利,我们可以免去一场恶战,迅速解决一切麻烦。”
见塞萨尔还盯着菲尔丝不放,戴安娜叹了口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往前倾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看着我,”她盯着他的黑眼眸说,“菲妮的自我要比你那个无貌者强出很多很多。如果你认为她可以拥有心灵,菲妮当然也可以补足自己残缺的部分。”
塞萨尔缓缓点头,似乎他已经耗尽了自己说话的心力。
“这家伙擅长的是自我说服,不是自我欺骗。”阿婕赫开口说道,“你猜他脑子里可以言说的思想和无法言说的感情有没有打起来?我猜那地方已经血流成河了,不比接下来的战争场面小。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的脑子剖开看看里头打的有多激烈。”
“我也很难说自己有没有自我。”菲尔丝摇头说,“我只是......爱他,然后想要往前走远一些,多远都可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迟早会知道的,菲妮。”戴安娜说,“而且你不会因为知道了就迈向终点,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尝试的事情。守卫古拉尔要塞只是路途上的一个小石子,以后我们会克服很多很多东西,包括那位菲瑞尔丝大宗师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