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塞萨尔还想说几句,但真龙在蛇行者和米拉瓦手中逐渐解体,封印着它的金属球也开始破碎,从中逐渐发出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就像是大海的浪涛发出的轰鸣。那声音迅速扩散开来,每一刻都在变得更加庄严沉重。
野兽在咆哮,骑士也在嘶吼,成千上万的声音在黑山中相互呼应,仿佛渴望着毁灭的人们向诸神发出怒号。狂乱的号叫声和封印破碎的轰鸣声汇合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天和地,摇撼着黑山内外的岩石和泥土,也遮蔽了一切声响。
轰鸣声下,塞萨尔看到蛇行者低伏在地,看到那条蛇尾像溺水者抓住稻草一样缠紧了他的手腕。他感觉到它喘得很费力,浊气几乎是冲到了地上。它的毒液止不住从尖牙中渗出,腐蚀得泥土嘶嘶作响,升起大片白烟,看着就像个挨了一拳的小孩跪伏在地,正在哽咽,正在往地上痛苦地呕吐。
他也感到思维迟缓,意识凝滞,却有一股原始的蒙昧感从自己心中涌出,带着狂乱的渴望。他知道真龙的气息震慑了人和野兽人,它们肉体未受影响,意识却在凝结,后天的智慧都在停滞,只剩下先天的本能,好像在说,他也曾是个蒙昧的野兽。
他眼前的蛇行者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它借着后天的思考压抑了先天的本能,其中既有野兽人的疯狂,也有对阿纳力克的全身心奉献。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本不该有的私欲从它的智慧中诞生了,它们代替了它狂热的虔诚。这是个很罕见的事情,因为野兽人的先天本能远比法兰人要强烈,用后天的思考压抑它们不亚于人类泯灭自己的一切欲望。
蛇行者大张着侧裂的蛇口,似乎在发出尖厉的喊叫,但在这轰鸣声中没有任何人能听得清。
真龙的气息正在压抑所有人和野兽人的自我意识,正在让它们往最原始的方向退行。
塞萨尔想起了自己的怀疑主义和世俗哲学,想到了自己在人性、神性和兽性之间徘徊不定的处世态度,也想起了法兰人,想起了这些在库纳人的神性和野兽人的兽性之间徘徊不定的族群。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这个族群最相似,他当然希望自己可以站在和自己相似的族群中。如果有可能,他还想让站在极端中的野兽人也来到他这边,像他一样往每个方向都投去审视的目光。
就比如他面前的家伙。
塞萨尔眺望着从金属球中溢出的白霜,凝视着它们扫过整座黑山,从所有人和野兽身上穿过,却未影响他们的冲锋、交战和咆哮。
他再次确定了,真龙带来的寒意凝滞的不是肉身,是意识本身。在此战死之后,塞萨尔看到那位冲桥时死了十多次的骑士不再出现了,那几条刺杀过菲瑞尔丝的野兽人也不再出现了。被利爪撕裂的骑士们不再起身,被利刃杀死的野兽人也不再重现,它们都带着死前最后一刻的姿势定在原地,凝滞的意识封在尸体中,和肉身一同逝去。
人和野兽人由于真龙的气息陷入原始的欲望,就像两只兽群正在厮杀搏斗。它们的数量正在削减,无论血骨和亚尔兰蒂如何唤来更多的骑士和野兽人,都无法弥补失去的空缺。蛇行者始祖和老皇帝站在这些逐渐失去意识的人和兽之间,却跟它们都格格不入,保持着一种非人的平静。
塞萨尔觉得老皇帝和蛇行者始祖都是狂热者,如今挂上了这种平静的表情,很有可能是遭受侵蚀,被真龙的存在和记忆扰乱了生命。
如此看来,继承这种遗产是极其危险的行为,他们必须和真龙的存在以及记忆对抗。他们要一边对抗、一边占据、一边争夺。
这正是米拉瓦和蛇行者始祖最衰弱、也最缺乏防备的时刻,但要顶着真龙的气息前往它们身侧也绝非易事。血骨和亚尔兰蒂都升起了防护屏障,但它们都只能护住寥寥几人,其它人和野兽人越靠近真龙就越退化的越严重,一些骑士甚至丢了剑,像猿猴一样和野兽人扭打厮杀起来。
塞萨尔继续给蛇行者放血,感觉到它的毒液浸在自己手上嘶嘶作响,分叉的蛇信越缠越紧,几乎要把他整条胳膊都吞下去。
年少的米拉瓦借助骗子先知的庇佑,是这地方最清醒的人。他背后有条龙的虚影,每次白霜扫过都会凝实一分,他身上则笼罩着越来越强的铁锈气味,一股猩红色的气息像烟雾一样从老皇帝体内渗出,往年少的皇帝那边不停汇聚。恍惚中,塞萨尔几乎能看到一个怪诞恐怖的神影,有着铁锈色的雾状身躯和刀锋一样的肢体。
这家伙在兽群中挥剑,往老皇帝那边艰难地挪步,一刻不停地汲取着他身上流失的赫尔加斯特的神力。他那两道眉毛往上翘起,非人的目光中充满倔强的渴求,似乎透过这座坟墓看到了外域的神影,和它诉说着老皇帝的背弃和他的渴望。
还不到时候,塞萨尔想,等到老米拉瓦彻底放弃赫尔加斯特的神力,年少的米拉瓦继承了一切,在他们俩相互挥剑的时候,才是最合适的介入时机。
塞萨尔往后退了一小步,蛇行者接受了这么多鲜血,终于找回些许神智。一道惨绿色的法术屏障从它背后升起,遮蔽了这片缝隙,把轰鸣的回响也隔绝在外。
“你的血真是诡异......”它咳嗽着伸出手,想要把自己支撑起来。它还蜷缩在地上,浸透了血的脸颊上有青色长发显现,从额头、耳畔、鼻尖和脸颊上纷乱地洒下。另有一系列青绿色的法术符文刻在它苍白的皮肤上,微微闪烁,似乎正在勉力唤回它的智慧,压抑它先天的本能。
塞萨尔一边伸出左手拉它起来,一边从它侧裂的嘴里抽出右臂。这家伙虽然有了人类女性的容貌,嘴却咧得极开,嘴巴撑开的一刻嘴角一直撕裂到耳边,整个人脸看着都要分成两半。它的蛇信粗厚了些许,有着人类的触感,长度却还是绕着他的腕部缠了三四圈。
待到他把手腕抽出,这家伙也把嘴巴合拢,他才看到了一副不知该说是妖艳还是诡异的面孔。它的面孔虽然年轻秀美,两颊上却有一些遮掩不住的蛇鳞,虽然细得看不清,却从眼梢一直延伸到下颌。它的嘴巴虽然弯出了一个柔美的弧度,但却一成不变,因为这不是它在微笑,是它的嘴本来就有个弧度,一开口就会沿着嘴角的弧度侧裂到耳畔。
塞萨尔和它对视片刻,发现它一直保持着这种弧度,乍一看笑得很美,再看就会觉得恐怖,看得越多就越感觉不似人,甚至比狗子还不会扮演人的时候更不像人。
因为身型收缩,锈蚀的盔甲都脱落在地,这蛇行者化身的人一丝不挂,上身沐浴了鲜血,下身却还是条蜿蜒盘绕的长蛇。几道浅浅的蛇鳞就覆盖在它饱满的胸脯之间,沿着它腹部往下逐渐扩散,完全化作一条两三米长的蛇尾。
这蛇的蛇身青黑色,蛇体上还带着剧毒的花纹,蛇尾巴的尖端缠着他的颈部,不仅沿着他的左胳膊绕了三四圈,还绕着它的胸脯缠了一圈,将那对果实缠得往前凸起,接着又往下盘过柔白肌肤掺杂着青黑蛇鳞的腰肢,滑过它本该是双腿间的部位。就算如此,蛇尾巴还是在地上堆成了一团。
“但还不够......”它往前伸手,青绿色的指甲抓住他的肩膀,几乎想要刺进去,“为了让我看着更像人,你何不再牺牲一些......”
塞萨尔眉毛微挑,“这是你现在该说的吗?虽然我没什么当主人的心思,但你觉得你该说什么?”
“我不清楚......”它睁大了蛇眼,就像是枚翠绿的晶石,“先知?主人?我只知道这些称呼的含义,但我并不真正理解。是用来表达敬意吗?我已经尽我所能约束我的言行去表达敬意了。但你也没有拒绝我用尾巴扼紧你的脖子不是吗?窒息感......你应该无所谓窒息感吧?我可以事后再安抚你......”
“你需要先想清楚敬意的含义。”塞萨尔说着就感觉它把蛇尾越缠越紧了。他是有不死性,但他的一切感觉和感官欲望都存在,甚至死亡体验也一样存在。他先是呼吸受阻,然后脸颊涨红。在这强烈的窒息感中,光滑细密的鳞片滑过他全身,蛇尾一点点缠到了他身上,覆盖住的身体部位也越来越多。
“我的母亲说,对其它始祖,这就是它能表现出的最大的敬意。”它双手颤抖,把他的肩膀越抓越紧,蛇身缠紧他的脖子,捆紧他的胸膛和脊背,束缚住他的四肢,摇晃的尾巴沿着他的腹部一点点滑下,挑拨着他在死亡体验中膨胀的下身。
它正在握紧他,把他勒进它的身体,脸颊陷入它用蛇身缠绕着托起的胸脯中。然后它开始咬他,脖颈像没有骨头一样弯下去,尖牙陷入他的脸颊,但这样它还是不够满足。“我能否......”它张大嘴巴,脸颊几乎要上下撕裂,“我想把你吞下去,先知主人,从头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