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来看,每个人都在坟墓的震荡中受到冲击,不仅灵魂萎靡,意识也陷入晕厥,只有无貌者这种没有灵魂可言的存在得以幸免。不仅如此,狗子还把他和阿婕赫都拉了起来,方式则是唤起他们的道途,唤出强烈的渴念。
塞萨尔弯下腰,握住塞弗拉的手,感到一阵虚无的情绪沿着他们手指触碰的地方涌入他心中,若是寻常人接受这股情绪,恐怕会被淹没一切思维,只想找个地方寻死。几乎只一瞬间,她就惊醒了,看来他这边也有他的情绪涌了过去。
“你这边是怎么......”她说着看向狗子,立刻理解了没有灵魂的含义。
“看到她在智者之墓的异变中都行动自如,我就理解无貌密探为什么能祸乱库纳人的时代了。”塞萨尔说,“我们只是晕厥,吉拉洛的残忆却静止不动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手,可以先放开吗?”塞弗拉问他。
“我想等你心中流出的虚无感少一些了再放开。”他说,“这些感受也能让我最近不断攀升的渴念缩减很多。你知道的,一些感受在你心中不断累加,在我心中却会逐渐消失,另一些则完全相反,在我心中不断累加,在你心中却会逐渐消失。我们作为两个躯壳里的一个灵魂,有时互相倾泻一些淤积之物对各自都好。”
她张了下嘴,最后没说出话。
虽然吉拉洛仍握着缝合的头颅静止不动,但环绕着他们的周身,那些扭曲异常的建筑结构正在龟裂破碎,迸发出刺眼的明光。
光线刺入眼帘的一刻,宏伟的场景蓦然间出现了。塞萨尔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座宏伟的礼堂宫殿,他看到了高耸的宫殿穹顶,错落有致的弧形拱分布其中,巍峨的圆柱屹立在拱顶之间,色泽如同蔚蓝的大海。他还看到了装饰着白色丝绸的巍峨墙壁,墙壁上铭刻着古老战争的壁画,效果撼人,近乎于完美。
诡异的是,他正站在礼堂的尽头。他身旁起初是半个缝合的首级,接着忽然化作一个形影不定的高大男子,端坐在主人的长椅上。这时候礼堂宫殿外有钟声响起,吉拉洛不知为何消失不见,塞弗拉肩扛着晕厥不醒的阿娅默然不语,塞萨尔只能和阿婕赫还有狗子按捺不动,静静等待。
钟声的回响逐渐逝去,高大男子从长椅上站起,看起来就是米拉瓦没错了。塞萨尔似乎能感到窗外有大雪飘落,但他走到映着冰天雪地的窗户推开一丝,却发现窗外乃是一片庇护深渊般的黑暗。
“残忆。”塞弗拉说,“看起来这一部分残忆的范围只有这间礼堂。我们也许得跟着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的残忆走一段时间了。”
塞萨尔心想他前一刻还在时间迷宫的黑暗中担忧死亡和绝望,这一刻却来到了一个规模前所未有的残忆中,要和法兰帝国的皇帝皇后一起参与某种仪式,这场面实在是很虚幻。
然而阿婕赫却很自在,她竟然已经和米拉瓦谈起了话,问他落得这等下场有何感想。
米拉瓦凝视了初诞者许久,最终回了这么一句话:“我得好好想想一件事情,野兽人,我一直在想,我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也仍然在想。”
塞萨尔没听懂这位法兰帝国的皇帝究竟想表达什么,但米拉瓦已经不说话了,只是请他们几个去靠边的地方享受宴席。他和擦肩而过的旧时代贵族视线交错,收获了一个回望,然后他意识到,这个残忆绝不仅仅是个回忆。
这念头比他眼前的场面更虚幻。
礼堂另一侧就是法兰帝国的皇后,那是亚尔兰蒂,看起来身形高挑,步态安然,美丽得异乎寻常。她在诸多贵胄的围拢下巧笑嫣然,有条不紊地应对着一切提问和质询。过了段时间,塞萨尔意识到,这地方的亚尔兰蒂也就十八岁出头,但在权谋场上,她已经完全应对自如,也完全看不出她为了情爱之事忘记一切的传言。
塞弗拉她们落座在靠边的位置时,塞萨尔环顾宫殿礼堂,想要观察当年之事,却看到一个比亚尔兰蒂稍矮一些的女性走了进来。她步态逡巡,眉宇稍显阴沉,但精心剪裁的礼服仍能衬托出她异乎寻常的美质。
她正是年轻时的菲瑞尔丝。
她比塞萨尔身边的菲尔丝大了几岁,虽然看起来还是不满十七岁,但已经长得落落大方了。经过她姐姐亚尔兰蒂的注视后,她眉宇间的阴沉也收了起来,虽然还带着些不情愿,但也是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她小巧的鼻子直挺挺的,经过精心点缀的朱唇轻轻抿着,也显得越发小巧可人。她那头亚麻色长发一定经过宫廷侍从的精心梳理,宛如打磨过的丝缎,配着两支簪子看起来华丽璀璨。
她拖着一身裙装,靠着礼堂边缘缓步行走。塞萨尔无法形容他这一刻的感受,他本该审视整个礼堂,或者和米拉瓦说几句话,但他只是看着她从礼堂的这边走到那边,目光无法挪开分毫,也看不到礼堂中的其他任何人。
“如果你想介入往事,那就用你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吧,残缺的灵魂。”米拉瓦忽然说,“我蒙蔽了亚尔兰蒂的残忆,为的是让我继续想明白我当年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如果你不破坏我的往昔,我就让你们洞察一切,如若不然.......”
虽然有些神志恍惚,但塞萨尔还是理解了。他走到塞弗拉身边,先把昏昏沉沉的阿娅挪到狗子膝上让她照顾,然后就对塞弗拉伸出手。
“你认真的?”塞弗拉问道,“这只是残忆,你要在残忆里追求往昔的幻象,还想用我们过去失落的身份?”
“我觉得就算这地方只是个梦他也不在乎。”阿婕赫说,“再说了,那个失落的身份是女性,你有什么好怕的?”
“不,我要和他划出条线,哪怕回到一个身体里也必须是两个意识。”塞弗拉说着竟然把一柄短刀握在手心。“隔着这刀刃和我手心相抵,”她说,“你听明白了吗?”
塞萨尔没有什么可拒绝的,伸手抵在她手心处,隔着刀刃和她十指相扣。他们同时轻呼了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塞弗拉消失不见了,他本来站着的地方也空无一人,尚未等他思索现状,菲瑞尔丝竟然出现在了他身侧,——她几乎是扯着裙子跳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眼睛睁得老大,一下子仪态尽失,表现出了菲尔丝的特征,“你可是我从深渊边上捡来的草原人小孩,要是皇帝讨厌草原人可怎么办?”
“皇帝邀请我过来,”塞萨尔泰然自若地回应道,“你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吗?他正在看着我们呢。”
“皇帝邀请你过来!怎么回事?你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仆人!你从小到大都只听我一个人的!”菲瑞尔丝叫道,塞萨尔呆了半晌,想要参透这话背后的含义。他侧脸过去,看到阿婕赫面带嘲讽的微笑,明显是在看他的好戏。
“我说,你必须有我待在你身侧才能安心参与宴席,”塞萨尔思索着说,“然后皇帝就放我进来了。”
“皇帝真有你说的这么宽容吗?众筹群四⑤六①二⑦⑨④〇”菲瑞尔丝嘀咕道,瞥了米拉瓦一眼,发现米拉瓦当真在看他们这边,一下子收回了视线不敢看了。她匆匆拉着塞萨尔往远离米拉瓦的地方走。“就算是也别再提这件事了,姐姐满脑子都是我们年轻的皇帝,谁知道她打听到你接受了皇帝的邀约会怎么样?学派一直把仆人当成消耗品,她要是想把你换掉,我就得带着你逃到学派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塞萨尔觉得她完全就是菲尔丝,就跟他记忆中的菲尔丝一模一样。哪怕她身上带着贵族的气质和仪态,以古老的宫廷手法打理的华丽璀璨,她也还是思维跳脱,性格阴暗又多疑,特别擅长想象一件事情最可怕的结果。
她拉着他的手沿着礼堂一路走,走到半途,她不得不在往来贵胄的视线下放缓了步伐,竟显得颇为乖巧。和完全没长大的菲尔丝相比,这个少女菲瑞尔丝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不仅仅是完全相同,还多增添了一丝活泼的韵味。
想到这里,塞萨尔对她的渴望更深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想要占据从年少无知的菲尔丝到华贵雍容的菲瑞尔丝的每一份记忆,把她的每一个年纪都抱在怀中细细品尝,这个活泼又跳脱的少女当然也在其列。
他托着她的手、提着她的裙子送她缓步往前,一直走到另一侧用餐的桌子上,她才缓了口气,好像这种严肃庄重的场合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压力。看到塞萨尔仍然托着她的手,她颇有些意外,似乎那个塞弗拉并不会这么做。
“你是患了什么病吗,塞弗拉?”菲瑞尔丝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看上去像变个人一样,但又感觉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