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了她吗?”
“可以试试,”塞萨尔说,“但要看其它事情顺利与否。如果没法彻底杀死伊丝黎,就把她的头带走,然后把无形利刃和她装在同一个匣子里。我不信有密仪石干扰神殿修士还能找到她的头在哪。”
......
当然,在接战之前,塞萨尔还是会老实安分地当他的挖土工人。虽然很劳累疲惫,不过比起他最初在荒原跋涉的经历,夜以继日的挖土算不得大事,特别和他在神祇的视线下、在错乱的时间中枯坐了不知几个月还是几年的经历相比,这算不得大事。
荒原的世界既没有稳定的距离,也没有稳定的时间,无所谓遥远,也无所谓日夜,知识无法通晓,理性亦无法评估。若无人同行,发疯都算是轻的,这边无论怎样也不会比荒原更叫人难以忍受了。
不过,也正因为荒原的怪诞和恐怖,苦中作乐才会有胜过现实的滋味。虽然现实里他和戴安娜才结识了堪堪一年,但在荒原,他们俩已经度过了不知多少个年月。
塞萨尔继续挖土,拿铲子把泥土刨进渣土车,等待狗子把渣土车推出去倒光,然后继续挖下一车的泥土。实话说支道颇窄,他们俩在里头扒拉来,扒拉去,颇像是在地底下打洞的两只野兔子。此外,他本质上只是在感受和体会,并不是为了生存,更谈不上有何兴致。
等到他完全掌握了这门行当,对这门行当里的人群有了认知,他就会去感受和体会下一门行当,把前者封在一本札记中。这算是他生命体验的一部分,其中有对新鲜感的追求,也有对人世间诸多不同的人和事的探索。
上至位高权重的贵族,下至挖土的矿工,没有什么是他不想去体会的。在这个层面,权力者于他其实和挖土工区别不大。他就像一条渴望不同生命体验的虫子,在世界各地的枝杈上,在各种人和事的树叶间四处蠕动,咀嚼他者的生命体验当做自己的养料。
挖掘到半夜时,铲子刨土的感觉忽然发生了变化,塞萨尔意识到自己终于挖到了不同的东西。先前的泥土都很松软,就像在挖掘腐肉,如今的感觉却有些不同,明显是碰到了某种障碍物,很有可能就是用黏土夯实的地道外壁。
督战队待着的方向不远了。
不用说,塞萨尔朝着一个方向挖掘地道,是为了在不惊扰督战队的情况下接近他们的位置。若不用这个法子,怎么靠近那边都会让人起疑心。到了这个地方,铲子已经难以切入,但是他有死力气。他在黑暗中摸索到那片夯实的障碍,用肩部奋力一撞,障碍就松动了些许,泥土也扑簌簌落下,然后再抬脚一踹,障碍物便开始倒塌。
他带着相当的耐心把坍塌的泥土挖开,穿过地道壁,来到另一侧地道。
塞萨尔闻到了香料的味道,这说明他确实接近了。他挖了这么长时间的土,闻到的都是地下潮湿的土味,因为民兵们吃的配给品根本就没味道。然而督战队不同,很明显,他们有特殊供应的补给。他们带着足以在安格兰开店的厨师,在军营里给他们提供现做的食物,撒的是掺了大蒜粉的盐,用的更是上好的香料。
刚抵达他们这边的地道,香气就顺着壕沟下的地道飘了过来,起初是香料,再往前几步还能闻到香肠和冒着热气的面包。想必他们怎么也不想不透,气味也是一种呼唤死亡威胁接近的途径。
塞萨尔放缓步伐。产生恶念的同时,他感觉自己手指弯曲,生出利爪,嘴巴也往前凸起变得尖锐,漆黑的毛发逐渐遍及全身,完美表现出了野兽人的外表特征。不用说,他也知道阿婕赫这家伙一直在看着,毕竟此事掩饰成野兽人的谋杀最适合不过。混种野兽人的袭扰已经很频繁了,再发生一场无关紧要的袭击也很正常,除了说明食尸者狡猾残忍以外,这场死亡说明不了任何事。
他只要潜入营地,找到目标一抹脖子,完事之后再摸黑走开,中心营地的督战者就会发现惨剧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塞萨尔倚靠在地道入口,听到了说话声和脚步声。
“这地方的人本来就都要死。”带头的人用不堪忍受的语气说,“我们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周旋个不停?再说地上也打满了洞,我们要怎么才能进洞里抓老鼠?”
“但那边的地道壁塌了,”另一个人说,“地道壁塌了,长官就要我们去抓老鼠;上头的名声受损了,上头也会让我们的长官带着我们去抓另一些老鼠。”
塞萨尔放缓步伐,匍匐后退,示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狗子也往后退。打碎地道壁还是造成了些许声响,恰好是两个人,恰好可以由他们俩分别处理。杀害同类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在战场却很寻常,不仅很寻常,甚至就是士兵们的天职,包括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无关紧要。
虽然地道狭窄异常,一个人勉强可以容身,想要转身异常困难,挤过去第二个人则更不可能,但是,狗子是无貌者,她有她的法子挤过他和死者的尸体。
“别管什么老鼠不老鼠了,这就是桩毫无意义的麻烦事。”带头的那人说,“要是长官再不让我们撤离,我怕等野兽人包围了军营,我们就只能跟这地方脑子不好使的农民一起死了。”
“脑子不好使的农民也会把事情传开。上头希望这边记在皇子的军功上,要是坏了事情我们可就麻烦了。你难道不知道克利法斯的名声?那老东西最擅长借势压人,只要抓住一个污点,他就会把人推进深渊里去。要是皇子出了岔子,我们这帮没给他擦好屁股的人都会跟着一起完蛋。”
塞萨尔拉着狗子缩进一侧的支道,目视第一个督战队士兵从他目光中经过,然后就是第二个。他伸出爪子拂过那人的脖子,还没等此人出声就轻轻合拢,感觉士兵的喉骨和脊椎在他手中轻易碎裂开来。塞萨尔握着尸体以免坠地,感觉她像蛇一样掠过他的脊背,在尸身上一掠而过,扑到了那个连转身都没法子的士兵身上。
士兵手里的火把掉了下去,骨碌碌滚了几圈,等塞萨尔放下尸体,前面已经没了狗子以外的任何人。这家伙像蛇一样把比她还高大的人给吞了,还像绞肉机一样迅速把人给磨成了骨渣和碎块,连点血都没有溅出来。而且她的脸还是白皙娇美,在遍布土腥味的地道里看着就像个诡异的幽影。
塞萨尔和她对视半晌,还是把手中的尸体丢给了她。这玩意挡在这里就会碍事,还是尽快处理掉得好。有了两个士兵的记忆人格,她对督战队营地的人员分布也会熟悉起来。
一切迅速告终,只余下地上两件染满泥土的衣服。不过,狗子腹部有些发胀,看起来是吃太多了。
塞萨尔熄灭火把,侧耳倾听,确定没有动静之后才招呼她继续往前。从两名士兵探查情况到传出汇报需要一定时间,这期间够他完成一场野兽人袭击营地的戏码了。
然后他忽然听到了声音,——在前方不远的黑暗中发出的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一记声响无比轻微的直刺迎面而来,是把短剑,剑刃径直贯穿了他的狼口,从颈后直直刺出。毋庸置疑,在战时的地道里短剑、短匕首和矮个子都是优势,他这怎么都缩不下去的身躯反而造成了阻碍。倘若还在开阔地带,他也许能避过,但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是谁的气息轻到连他都没察觉到?
他低下狼口,压制呼吸,感觉自己血顺着剑刃下滑,形成一道往下滴落的血线。他自己也矮身趴在地上,看着像是颓然倒地。刹那间狗子从他背后扑出,在深沉的黑暗中就像一个鬼影,那张白面具确凿无疑的描述了她无形刺客的身份。
来人连忙后退,挥剑前刺,剑刃如同一道闪电穿过狗子的面具,贯入她的口腔。塞萨尔几乎看不清此人手中的长剑,太快了。
但很可惜,毫无用处。无貌者伪装成人类的时候,她身上的一切要害也都是伪装出的——都是一系列紧紧揉捏在一起的纤长肢体。若以击杀人类的技艺来击杀她,那么人们到死都不会明白事情究竟在哪里出了岔子。
事情再次迅速告终,塞萨尔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颈后的剑伤,这才低头看着地上来历不明的尸体。他揭开斗篷,拿开面具,看到黑发裹着一张苍白的面孔,眼睛大睁,似乎死不瞑目。他认得这家伙......是伊丝黎,但她没发现他是塞萨尔,所以她正在企图装死?
塞萨尔掰开她紧握的手指,拿走那柄精美的短剑,然后一剑劈下切掉了伊丝黎的脑袋。这家伙没有反应,看起来还是在装死。她莫非觉得自己只是在杀督战队的士兵,然后不知为何变成了袭击营地的野兽人?
那你最好是能多装一阵,塞萨尔想。这家伙满怀着恨意妨碍了他这么多次,每次都失败的像是个玩笑,最后落在他手里也像是个玩笑,实在是很黑色幽默。
他拿布把伊丝黎的头颅包起来,死死打了个结,接着连续包了好几层布,这才把她的头别在自己的腰带上。至于她的无头身体,他没那么大的包袱,也没兴趣背着一具尸体逃亡。她的无头尸若能自己行动,那她就去当无头骑士,反正她身前正好也是名受人追捧的年轻骑士,如果不能,她在这地方烂掉他也不在乎。
塞萨尔有非常多的问题要找她一个一个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