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山夜行路
雨夜泥泞,盘山道路蜿蜒曲折,溅起的雨水劈里啪啦的洒落在裙摆脚踝间,寒风冰凉,纵使穿着棉绒狐裘内衬也觉得手脚冰凉。
如今临近申时,山峦叠嶂间应当残阳挂空,但却早已让这山穷水尽之地犹坠永夜,道路昏暗,前路不清,只能凭借依稀记忆循着地图指引蹒跚而行。
油纸伞不大,为了轻便而行带的物什并不多,而且随着马车坠崖,只留下了更加重要的行物,留下这油纸伞已是迫不得已,要是凭借她这内功,早已踏空轻燕扶摇而去了。
奈何她的身份是护卫,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身边夫人的安危,这是她的使命,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山路很不好走,到处都是胡乱枝桠,突出乱石,而且伴随着雨水滴落,这泥泞山路渐渐浮现出了脚下的曲折。
“啊!”
一股巨大的扯力传来,让杜郁眉头一拧,旋即立马施展身手扶住即将打滚的夫人,好在她身手敏捷,只是上衣溅上了一些泥水,一切都安然无恙。
“夫人,可有伤着?”
杜郁赶忙询问。
“无碍。”
夫人莞尔,然后哄了哄怀里的孩子,或许是这次的惊吓,怀里的宝宝一直在哭闹,一直安静不下来。
【怎么一直在哭?】
杜郁眉毛挑挑,有些忧心忡忡的左顾右盼,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原因很简单,这琼山道自从陛下南下游玩过后就再也没来过了,作为皇家行在,乃是九五至尊象征之地,一般人可不敢在那上面居住,除非想给肩膀之间减减重量。
在陛下走后这里的山路也就日渐荒废,时常会有些山野精怪出现,堪舆图上对此地也进行了特别标注,不可不防。
她们行走的动作不是很大,因此也不必太过担心,但是孩子的哭闹声可不能忽视,说不定真的会引出什么东西来。
“兴许是饿了。”
哄不好自然是饿了,孩子面色红润,身体柔润有泽,不大可能染上风寒之类的杂病,那只能是因为吃不到东西而哭闹。
【饿了?】
想到这,她的肚子确实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看来她也饿了。
“杜千户,这一路下来舟车劳顿,或许我们得休憩一会儿。”
闻言,杜郁思索一会儿之后也突然觉得她莫名的有种劳累的感觉,紧绷的神经渐渐松软,就像一口擂鼓一般,再而衰,三而竭。
摸着自己的肚子,杜郁微微点头,但是却又摇头。
“夫人,追兵在后,再坚持一会儿便是,琼山宫是设定好的据点之一,那里自有人接应。”
她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就此停下,虽说她们一行人精疲力竭,但是还未到强弩之末的地步,还有回旋之余地,如果就此松懈下来可就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况且身后还有追兵紧逼。
夫人闻言也只好点头,他只是提些建议,毕竟自从半路失去部分接应之后,行程安排走的基本上是第二条线路,对于这条线路他只知晓大概,唯一知晓的只有眼前的杜千户,况且为了埋下这条线,杜千户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无法通过沟通的方式知道具体流程如何。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咬咬牙继续坚持下去,不过就在他想要继续埋头苦进的时候,裙摆却被拉住了。
“嘿嘿嘿,仙……夫人,孩子饿了吧,老奴我虽然年过四十,但是还有些奶水……嘿嘿嘿……”
车妇的嗓音属于那种老实巴交的,听着和善,但是这语调语气却与她身份有些违和,如今这么胆大妄为的摸了上来让杜郁又惊又气。
“你这车妇真是臭不要脸,皇……孩子自然是要奶的,但你不配!”
在京庭里养育皇子皇女的人物除去交给后宫之外还会召的上等奶娘,吃穿用度可落不得下乘,如今非常时期虽然不那么讲究,但是这种年老色衰的夯货还这么恬不知耻的凑上来真是让她气极反笑。
而且还如此胆大妄为的凑上来,之前带上这家伙早就让她感道极为碍眼,为此遮风避雨也没考虑她,要不是夫人强行要求,她可不会丢给她一件破烂油纸给她避雨。
想到这,杜郁抬起一脚直接踹在她的胸腹上,一脚就将这车妇踹开十几米远。
车妇吃痛,旋即犹如落汤鸡一般顺着山路滚了下去,最后撞在一颗凸起的峭石上这才停下来。
杜郁冷哼一声,她这一脚虽然看起来稀松平常,但是却使足了力道,足以将一名身段结实的凡人踹的脏腑移位,留下暗伤,不一会儿就能当场口吐鲜血,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果不其然,那妇人咳嗽几声,随后爬起来,身体如同羸弱之人般东倒西歪,口鼻之间吐出了些鲜血。
“杜千户,不要滥杀无辜……”
夫人的语气极为关切的看着那车妇,随后意犹未尽的看了看她,让杜郁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那眼神带着责备。
只是她搞不懂为什么夫人这么护着这那里蹦出来的山野村妇,乡野之人极为粗鄙,如此僭越放在宫廷早就丢入大牢永无天日,要不是夫人拉着,她早就冲上去把她丢下悬崖,让她摔的粉身碎骨。
毕竟放任不信任的人知晓行踪绝密,早已让她如芒在背。
“夫人,只是让她别这么没脑子,免得她再这么猖狂。”
她只好赔礼道歉,揭过此事。
双手抱拳拱手作揖,雨水啪啦而下,让这里有些安静,孩儿的哭啼声依旧继续,伴随着车妇气喘吁吁的哀鸣声,一切就像是场闹剧一般。
夫人眼过暗芒,所及木讷的看了看杜郁旋即又转过身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车妇,眼中似有些悲悯,之后又默然的看了看杜郁也只好黯然无声。
接过雨伞,夫人单行上路,孩童的哭啼声依旧,却让杜郁难以听清。
她叹息一声,感叹恻隐之心不可滥发,雨水洒落,失去了油纸伞的庇护,她也淹没再夜雨当中,最后也只得悻悻然,只好循着哭声追了上去。
……
京庭,瑶华山。
夜雨声烦,独坐灯台的披甲将军正眉头紧锁的看着送上来的书文情报,纵使已入深夜,但是依旧聚精会神,不敢懈怠一分,甲胄寒光凛凛,上面刀劈斧凿依旧,却依旧可见刀光剑影。
发丝微乱,腾挪而起的青丝胡乱飞舞,不理仪容间似有千言万语,灯光摇曳,忽明忽暗间吹进了外面的月黑风高。
这里的一切有些安静,留下的只有油灯在深夜中细细的燃烧声,还有她那低沉而又极为清晰的呼吸声。
犹如夜幕开场,一声‘报’声拉开序幕。
“进来。”
她按部就班的演着戏,声线平稳,稳若泰山。
走进来是名斥候,风尘仆仆间与她别无二致,简单的行礼之后便单膝跪地奉上书文简报,流程简单,犹如过往复现,与那油灯之下的燃灰遥相呼应。
两人没有对话,斥候交代任务之后便匆匆而退,留下她独自一人应对局势。
拿到手中简报之后她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回顾局势。
自从陛下率先发难之后,朝堂内外积累的矛盾犹如千里之穴一般瞬间崩溃,原本的朝堂之争也变成的刀剑相向,没有丝毫谈判的余地。
拼杀就此展开,神钺立国千载以来第一次爆发皇室与仙人世家的流血冲突,原本依靠宫廷内外准备的人手足以覆灭前来的仙人世家高层,奈何事情败露演变至此。
想到这,她真的摇头苦笑,不为别的,作为神策军的天策大将军,她竟然连这足以颠覆朝堂的政变都一无所知,而且在事变前夕接到了假圣旨让她带着神策军精锐东进护卫,说是陛下要御驾亲征,剿灭东卫城的叛乱。
直到她起身走了十几里路才发觉那圣旨的遣词造句有些问题,事后越来越多的证明那传递圣旨的侍女其实是个冒牌货。
想到这,她气的差点拍桌子,被耍的感觉可不好,容易让人恼羞成怒,不过她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为此恼怒而失去理智那才是笑掉大牙。
在私底下撒了会儿气之后,她直接派人追踪巡查那个胆大包天的胆敢假传圣旨,直到派出的斥候带来了京城事变的消息。
“到底是谁假传圣旨?莫非是那群仙人世家?”
这最有可能,毕竟在她们眼里,她这个天策大将军铁定是成嘉帝的心腹之一。
不过……
也不排除一些浑水摸鱼之辈想要借此捞上一把,毕竟神钺政局不稳这件事也在外有所流传,惹来一些三教九流的势力也不无道理。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这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京庭内确实闹的热火朝天,作为将军,理应勤王才是,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干了,不过还没等她提刀上马的时候,一份来自京庭的又一份圣旨传来。
……
雨越下越紧了,伴随着雨水瓢泼,她们的油纸伞还是太过绵软无力,狂风呼啦呼啦的吹,让这山道旁的林叶吹猎猎作响,布帛濡湿了,寒气侵染,冷冽刺骨。
杜郁也觉得有些冷了,她回头看向夫人,此刻脸上毫无血色,嘴皮绵薄暗淡,身子微微打颤,嘴里一直打哆嗦。
【对他来说还是太冷了。】
想到这,她回头望向身后的山路,蜿蜒曲折,东一拐西一撇,一眼就望到头,可是转身看向前方,那远在天边的山峦之上就像一颗小黑点,遥遥无期。
“夫人,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吧。”
夫人闻言,也是微微点头,他是真的想要歇歇脚,如今这么大的雨要是再这么走下去必定染上风寒,他身子孱弱自己是知道的,这么多日来的舟车劳顿早已磨去了他的精气神,要不是还有怀中孩子的依偎,他可能早就精神涣散了。
得到回复之后,杜郁搀扶起夫人,随后继续前行,准备找个山洞之类的地方避避雨,路途困乏,一路上雨越下越大,大雨倾盆,就像银河倾泻那般撒的这篇天地到处都是。
她们的身子已经完全湿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燥的,就连怀中婴儿也湿了半个棉裹,冷气入身,让孩子哭闹声不止。
“这破地方怎么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她们找了颗还算茂盛的大树暂时避一避,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因为身后这颗参天大树也不过只是暂时的避风港,如果再找不到一个牢靠点的遮风避雨之地,怕是这一路下来要走到头了。
她倒是有联系手段,但是那也得到琼山宫才能起作用,而不是这鸟不拉屎的蜿蜒山路旁。
在简单的拧干外面的衣裳之后,杜郁简单拆散重组了下油纸伞,做了个斗笠,随后踏轻如燕一般扶摇而上顺着树干直上顶端。
站得高看得远,在上了大树之后远处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树,树,树,还是树。
一望无际的树木犹如海浪一般看不见尽头,偶尔能看见依稀火光但那已是人间城镇,而在最近需要歇脚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
【真是见了鬼了。】
她有些气馁的了啐一口,随后借着力道下了树,有些垂头丧气的摸索下巴,想着之后应该怎么办。
山野呼啸,这里的冷冽吹的她们满脸雨水,原本的倾国倾城早已如同雨水昙花,风中凌乱间显得有些乱了阵脚。
婴儿的哭啼声暂时在干粮的果腹下稍稍安歇了下来,但风雨不歇,谁能抚慰呢,真是让人伤透脑筋,屋逢偏漏连夜雨,什么倒霉事儿都让她撞上。
思来想去,似乎原地不动便是最好避雨的地方,随后她有思考追兵是否追上来。
【那群仙人世家的子女们都是些娇生惯养之辈,要说她们已经如此,怕是哪些家伙有好不到那去。】
应该不会追上来,想到这,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为此不惜放出仅剩无几的内力,顺风千里去听那细致入微的脚步声。
给她的回应很满意,不过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泥泞声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猛然睁开双眼,只见那名生死未卜的车妇此刻早已站在她们眼前,眼神熟悉的浑浊,有些欠背的身子就这么站着,像个将死之人般面无血色的带着笑。
【这家伙,怎么还不死?】
她可是下了死手的,一脚下去非死即残,如今就这么堂堂站在她的眼前,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难道还成了僵尸不成?】
这个世道的三教九流可是真有养育僵尸的,但那都是下九流才做的人神共愤的勾当,甚至都算不得入流人人喊打的存在,毕竟谁也不想自己魂归天外之后自己的遗蜕被人开棺取出,随后练成浑身煞气的存在。
不过她这么想完全就是毫无根据,毕竟这么短的时间里尸体不说僵不僵硬,那至少是还热乎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家伙挨了自己一脚之后还生龙活虎的。
真是顽强呐。
她冷笑一声,随后从之前的满眼嫌弃,变为了欣赏般的敌视,毕竟能承受这般痛苦而不死,确实有些让她想要继续观察一会儿。
“夫人,大人,前方有座荒废的古庙,可以去避避雨。”
车妇满脸堆笑的说着,只是那笑容极其勉强,像是强行挤出来的那般,带着无尽的疲累和劳顿。
杜郁闻言,由原本的盘坐迅速站起身,随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妇的跟前,低下头看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车妇,满眼质疑的看着她。
“此话当真?”
古庙?
她怎么没看见?
杜郁听见这些话是满腹狐疑的,毕竟自己眼力见可不会差,望了这么久,要是有座古庙那铁定能看到些端倪,不会连一点蛛丝马迹的瞧不到。
“当真。”
车妇微微点头,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和蔼一些,只是对方那满脸疲惫以及那有些色衰的脸皮却让杜郁疑窦丛生。
这家伙……
“当真有座古庙?”
夫人温文尔雅的嗓音中带了些急切,不为别的,这外面如此风雨飘摇,自己早已手脚冰凉,浑身发冷,早就想要个好地方歇息须臾,况且怀中婴儿身上棉裹濡湿大半,再不烤干可成了一大累赘。
“当真的,夫人。”
车妇见着夫人,姿态放的更低了,言语间的语气也愈发诚恳起来,为此甚至跪坐下来,甚至还显得有些卑微。
“真是太好了,杜千户。”
他着实是兴奋不已,毕竟柳暗花明,要是就这在这躲下去,怕不是早就染上风寒,一卧不起,毕竟身体孱弱,而且它们父子可受不住这样的风吹雨打。
杜郁闻言可没有就此相信,她出身金銮卫,除去主子与镖,她剩下的人都带着极度怀疑的态度去看待,当然除去身份问题之外自然是对这车妇的不待见和怀疑,毕竟被挨上一脚之后直接装死,趁着对她不管不顾应该早就逃之夭夭了,为何还要折返回来继续跟着她们两人呢?
真是奇怪。
搞不懂为什么,不过她也不打算去想了,只要是逻辑说不通的,要么自己解释清楚,要么自己来帮她解释解释。
“是啊,确实不错,只要这家伙说的是真的话。”
她并不信任这个车妇,一直以来都是,自从龙山关出离之后,这车妇便一直跟着,她们交流甚少,为的便是保持距离免得对方丢掉性命,不过这家伙似乎有些垂涎皇后美色,不然为何还要一路跟到此地?
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勉强说的通,不然只能解释眼前这个车妇是个脑子不清醒的傻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这家伙这么赶着上路,那自己就好好的陪她玩玩儿,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带路。”
将斗笠递给妇人,杜郁紧盯着眼前的车妇,随后三人一前两后的快速前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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